□魏得强

我们局长喜欢上了唱戏，这个秘密首先是我发现的，那一次下班后全局的人都走了，我回来拿东西，听到了局长一个人在吼。

局长吼的是曲剧《卷席筒》名段中小苍娃的唱腔。之所以说他“吼”，是因为局长的五音太差劲儿，调子跑得几里路都找不回。

我怀疑局长是受了什么刺激，才自己折磨自己的，后来大伙都发现，局长的确是在练戏，上厕所的时候唱，走路的时候也唱，而且非常投入，甚至手机铃声都设置成了戏曲。快五十岁的人了，难道也有了恋戏情结？局长的反常变化引起了大家的高度兴趣。有人说，局长这是在为春节的节目作准备呢，去年春节联欢时，大家击鼓传花表演节目，传到局长手里，没办法，他唱了一首《驼铃》，刚一出口，就把一群人笑得险些岔了腰；还有人说，听说局长现在喜欢上了秘书小汪，小汪的父亲是个老戏迷，这叫曲线恋爱。我同意第二种说法，局长就是局长，弯弯肠子比我们多呀。

时间长了，我们发现局长唱的只有一段戏，还是那段小苍娃。有一次又被我碰到，我竟然发现局长边唱边流泪，旁边的小汪还给他递毛巾呢。看来，局长真的入“戏”了。

一个月后，我和局长一块外出办事，中午的时候局长说：“今天是我老父亲的80岁生日，我得回老家一趟。”只有一辆车，我回程也没有车了，我也巴不得有机会巴结局长一下，就强烈要求和他同行。

局长的老家很偏僻，但我们到家时，家里已经是很热闹了，他的几个哥哥姐姐早来了，一个个忙着做菜，收拾院子，看到我们来了赶紧让座。局长并没有像客人一样坐下，而是急急地问：“咱爸呢？”大伙一指里间说：“谁叫都不出来，专等你回来呢。”局长赶紧朝内屋走去，我看到，一位年近八十岁的老人呆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把二胡，小心地抚弄着。局长说：“爸，我是虎子，我回来了，咱再来一段小苍娃吧。”呆滞的老人忽然一下子来了精神，拉着局长的手不放，然后很顺从地来到客厅，坐下来开始调弄。不一会儿就咿咿呀呀拉起来了，这边局长果然唱起了小苍娃。二胡拉得很一般，局长的调子唱得依然很跑调，但是我看到他们两个人都很投入。唱完了，一群人都鼓起掌来，局长拉着老人的手说：“爸，你等着，下次回来咱唱《秦雪梅吊孝》，你要好好练习呀。”老人很激动，竟然咧开嘴笑了。

想不到局长父子还有这种情调，回去的路上我不禁羡慕起来。局长眼里忽然又有了泪花，他对我说：“小魏，我知道，你们误解了我，我嗓子不行，我是最不愿意唱戏的。但是我父亲几十年来都喜欢拉二胡，可因为他的水平差，没有一个会唱戏的愿意和他一起唱，他曾让我们兄弟几个配合他，我笑着答应他，等我学会了一定唱给你听。我本来是应付他，可是去年他得了老年痴呆症，连身边的人都记不得了，我一回来，他就高兴得像个孩子。于是我就决定和父亲合作一次，看到父亲高兴，我还怕什么跑调不跑调呢？看他的身体，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一个冬天了。”

看着伤感的局长，我忽然被他们父子之间的亲情深深感动。一路上，我们都静默不说话，但局长那咿咿呀呀的戏词，却不停地回响在我的耳边。我对戏曲多少有些喜爱，但我分明感觉到，局长的唱腔，是我听到的最动听的唱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