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
天空在天空上面空着
风穿行在风里,秋天蹒跚在自己的背影里。一个季节在成熟的路上,衰老了。
太阳越来越高,阳光日益迟缓。追逐温度的候鸟,牵手薄情的云朵,下落不明。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它们的存在,像往事,更接近于存在过。
天空空了,像一个守着空巢的母亲,守着整个天空的寂寞。
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那些枯黄的树叶,是秋天的呼吸吧,那么气喘吁吁!风稍微加快步子,它就跟不上了,扶着树咳嗽出一地萧瑟。
风徘徊在寂寞的风里。时光踢踏着落叶的脚步,在前行或退走,身前纷飞斑驳的岁月,身后铺满枯黄的往事。“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我开始寻找多年前的镰刀,试图去收割童年的庄稼,来充实我心中日益凋敝的院落。
天空在天空上空着,我在我心上空着。
我躺在自己的影子里,仰望,左手时光,右手流年,睫毛一闪,摇落为霜。
庄稼走在回家的路上
秋风端着庄稼的清香,穿过虚掩的门,叩开我酣睡的梦。
父亲早已起床,在庭院里磨着镰刀。母亲走出厨房,呼唤着鸡鸭,给它们张罗早餐。我迷离着眼,一泡尿,把朝阳刺的支离破碎。狗跟着我,我跟着母亲,围着锅台,垂涎欲滴。
秋天,庄稼是悲哀的。它们像庭院里的鸡鸭和猪羊,被养大,宰杀。庄稼命运的案板上,最后都悬挂着一把镰刀。秋后问斩,就是从庄稼开始,而且没有结束。
父母的身后,庄稼以相同的姿势,躺在命运的终点。我跟在父母身后,清理“战场”,找出那些逃跑的庄稼,用镰刀把它们押送回命运的轨道。
我的动作慌乱而迟缓,站在一株庄稼前,我扮演不了“刽子手”的角色。父母很生气,把我和庄稼的对话,认做是偷懒。我和一株逃跑的庄稼,犯了同样的罪。
庄稼被捆在一起,绑缚在车上,沿着乡间的小路,浩荡地走向村庄。我跟在车后,像千年前的监军,残忍地赶着一群苦工,走在前往咸阳的路上。
我的脚步越来越迟缓。在庄稼回家的路上,我逃跑了,成为父母的一株逃跑的庄稼。
秋天在沿着掌纹流逝
我还是回来了。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在父母的秋天,我不想让他们颗粒无收。
我知道,我是他们最丰硕的一株庄稼。
我拾起童年的镰刀,收割眼前的秋天。身后,是齐刷刷的庄稼,以及年迈的父母。他们追不上了儿子的脚步,在儿子成熟的路上,他们衰老了。
我转过身,时光不留痕迹,擦肩而过。只是,父母的额头不再平坦,岁月的沟壑,越来越深。我拉过他们的手,在他们粗粝的掌心,我看见父母的秋天,愈行愈远。
庄稼被送上了车,沿着掌纹似的路,走向村庄,走回家园。
身后,天空在天空上空着,田野在田野里空着,父母在自己的秋天走着。不用回头,我都知道,秋天正沿着掌纹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