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以前,四舅在他那间被煤油灯熏得黑不溜秋的卧房兼书房的四壁上,贴满了当时流行的各种张贴画。其中有一幅,画的是旧时大户人家的一位小姐,在春光乍泄的季节,由丫环陪伴着到后花园里赏花。那小姐的姿容,螓首蛾眉,粉腮白颈,乌雏其发,樱桃其唇,秋水其眸,宛若世外仙姝。其装束,正如汉乐府《陌上桑》里对罗敷的描述:“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现在回头细细想想,非常像87版《红楼梦》里的薛宝钗。
那位小姐娉婷站在一棵怒放的桃树边上,素手轻拈桃花一枝,巧笑嫣然。这就是拈花一笑吧,这就是唐代诗人崔护所说的“人面桃花相映红”吧。那个时候,我不过十来岁,对女人不感兴趣,但那张画中的桃花与美人,却不知为何在我心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今天回想起来,画中情景还历历在目。
桃树是最古老的果树之一,美人站在桃花边上笑意盈盈的场景,当是代代有之、年年有之、季季有之、桃花盛开时节无处无之。所以第一个说美人的脸“艳若桃李”以及“桃花灼灼”的,大约不是崔护。但崔护《题都城南庄》诗一经吟出,“人面桃花”便成经典。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首深情款款、怅恨绵绵的情诗,据说是崔护写给长安城南一位农家女子的。
唐诗本事专集《本事诗》里收录了唐孟棨的《崔护》一文。文中记载:博陵人也即今河北定县人崔护,仪容俊美,性格孤洁寡合,考进士落第。清明那天,他独自到长安城外游玩,喝酒过后口渴,正好遇到一农家,于是前去敲门。良久,有一女子从门缝里打量他。那女子生得“妖姿媚态,绰有余妍”,问道“你是谁啊?”崔护报上名来,并说明来意。女子让崔护坐在门外的凳子上,自己进屋端了一杯水出来,然后靠着一棵盛开的桃树旁逸的斜枝站着,脸上写满了对崔护的一见倾心。崔护用言语挑逗她,她不回答,但目送崔护离去时,她眼里却含情脉脉。
第二年又一个清明日,崔护忽然狂热地思念起那位姑娘,于是径自去寻找。不想,姑娘家屋宇依旧,门却上着锁。想起那位倚桃而立的姑娘,崔护提笔在门上写下了这首夹杂着思慕、爱恋、怅惘、失望诸种情绪的《题都城南庄》。
故事的发展出人意料,姑娘因渴慕崔护而精神恍惚,见到崔护的题诗后,竟然相思病死。崔护听说后,来到她家,用手抬起她的头,用头枕着她的腿,痛哭着祷告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姑娘竟然复活了。才子佳人,玉偶天成,有情人终成眷属,故事的结局花好月圆,皆大欢喜。
《崔护》有浓厚的传奇小说色彩。传奇传奇,传说中的奇闻轶事罢了,或许实有其事,或许纯属杜撰,这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人面桃花”,崔护仅凭这实写情境的4个字,就写绝了女子的娇艳之美。在他之前以及之后,有无数的人赞美过美丽女子的容颜,“如花似玉、冰雪之姿、秀色可餐、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皎若秋月、灿如春华”等,与“人面桃花”相比,都逊色许多,更不如它生动。
古往今来,全世界出美女无数,无数的美女有无数种容颜,无数种容颜也有无数种美。有的美得富态,有的美得俊朗,有的美得玲珑,有的美得清秀,有的如鹅蛋,有的如月轮,有的如钻石,有的如柠檬,难以细数。崔护娶的那位姑娘是什么脸型,我们无从知晓。但我猜测应当如薛宝钗,那种满月般既大气又典雅又秀气的脸,与夭夭桃花似乎更相配。
还有,我以为,“人面桃花”只可形容东亚美女,尤其不适合欧美女子,西方的美人与玫瑰更想配一些,于桃花却不相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