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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A37版:观星台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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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一条失明的老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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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一条失明的老狗

□魏振强

发现父亲的眼睛有问题,是近四十年前的事,父亲四十岁还不到,正当壮年。我们家当时做鞭炮。这是个提着脑袋挣钱的活。也挣不到几个钱,仅够维持我们兄妹的学费和部分人情往来。但人穷,命也就贱,别的村庄就有好几个人做爆竹时被炸死,他们的家人在擦干眼泪后不久,又重操起这一营生。父母也不是没有担心,主要是怕出事时会伤及我们兄妹几个,而他们自己的性命并没被看得太重。

发现父亲的眼睛有问题也属偶然。一天,父亲翻拣着做爆竹的废报纸,翻着翻着就停下了,然后不声不响地看着。其实哪是“看”,简直是在“闻”。我很好奇,问,大大(老家的方言,“父亲”的意思),你怎么那样看报纸?父亲没回答,母亲接过话茬:“你大大小时候眼睛伤过,看不清东西。”

我后来知道,父亲小时候和村里的一个孩子在一起玩耍,那孩子忽然抓起一把尘土朝他脸上撒过来,他的眼睛、嘴巴、鼻孔里进了很多,之后视力就明显下降了。我相信这是比较合理的解释,因为父亲只念过三年书,三年的时间不可能对眼睛造成那么大的伤害,而且我的爷爷和奶奶都不近视,父亲受遗传因素影响的可能性也不是很大。不管是什么原因吧,父亲的眼睛有严重毛病是个事实。我还想起一件事:有一次,我和大哥胡搅蛮缠,死活不肯罢休,惹恼了一向憨厚的父亲,他扬起巴掌打了我一下,我有些怒,捡起地上的一块土坷垃,假装要砸他,可他偏偏不躲,我就真的砸了,正中他的后背。父亲摸摸背,一声没吭,转身就走了。父亲的背疼了好几天,我也有些懊悔,但心里又想,谁让你不躲呢?过了好几年,我才明白,父亲可能压根儿就没看到土坷垃向他飞来。

做农民的,没有一双好眼睛,不亚于缺胳膊少腿。发现父亲的眼睛有问题之后,我才开始意识到父亲身上经常有的血块、血渍,基本无一例外是因为摔跤所致。田间的路总是窄小弯曲,村庄的路也是高低不平,雨雪天更是泥泞不堪,做农活要起早贪黑,眼神好的人都难免掉进沟田里,绊倒在荆棘、坎坡上,何况我的父亲?母亲有时望着父亲腿上、胳膊上,甚至头上的血迹边叹息、流泪,边给他贴活血止痛膏。但有时旧膏药还没撕去,新膏药又上了身。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吧——父亲的身体就像一个破衣裳,打满了白色的补丁。

好在队里的干部心肠都好,他们不会让我父亲去干拉电线之类有风险的活,有一段时间还安排他去照顾生产队的几条牛。父亲有些不安,总想把牛照顾得更好些,经常很晚还摸到牛圈去,一大早又起床给牛喂草料。过年时,父亲还会让我们写上对联,贴在牛圈的土墙上。那些牛,简直就成了我们家的牲口。

父亲年纪大了,大哥长成了壮小伙,田里的重活基本上都由他来干,父亲不可能吃干饭,虽然摔倒的次数有所减少,但身上总还会有新肿块,新疤痕。六十多岁的时候,他的眼力越发地差了,这才没法再顾忌一个农民戴眼镜的尴尬,跟我弟弟上街配了副眼镜,一只镜片一千八百度,另一只近两千度,虽然还是看不清,但眼镜店也只有这么高度数的了。配了眼镜之后,父亲过了一段相对轻松的日子,能看看电视,也能和村中的老人打打麻将。但不久,他又说经常头昏,弟弟怀疑是度数太高的眼镜惹的祸,带他去南京、合肥等地去检查,医生说错过了最好时机,无法手术,无法改善了。

再后来,父亲的一只眼睛一点儿也看不见了,另一只也仅看到微弱的光。前几天我去老家的县里开会,同行的几个朋友不去风景区,执意要去看我的父母。在家门口,我看到一个几平方米的塑料帐篷,母亲说是大哥搭的,因为父亲现在很少离开家,常常只能在门口枯坐,大哥怕他冬天时冷夏天时热,就搭个棚子给他遮遮风雨阳光。那晚我们在大哥家吃饭,酒和菜端上桌子很久,几位朋友也不肯动,说是要等我的父亲来才能端杯子,但父亲来过之后并没有上桌子,母亲说他看不见菜也看不见酒,就给他盛了一碗汤,让他坐在一边吃。

父亲坐在一边的时候,我忽然想象着他坐在塑料帐篷里的场面:阳光穿过塑料皮,静静地照在父亲身上,袖着双手的他孤独地坐在帐篷里,多像一条老狗,一条无力的老狗,守在老屋旁,等待着无边的黑暗慢慢将他包围,直至吞没。

无论怎样,我还是希望这只老狗能长久地在老屋旁守着,虽然他的样子会让我心伤,但有他在,我就会找到老家的方向,心里也就不会太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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