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树

一

凌晨5时许，睡意蒙眬中觉得床单湿了，正疑惑是不是在做梦，突然醒悟到——是红的羊水破了！

飞身起床，穿衣服，拿东西，打车，那真叫一个手忙脚乱。红倒还算沉着，一个劲儿地叮嘱我：“别慌，别慌，没那么紧急。”怎么能不急呢？天底下哪一个头一回要当爹的人，估计都比我强不到哪里去。

这天，是我生命中一个特别的日子——2000年11月14日。乖妞石榴的到来，让我在公民、记者、编辑、同事、同学、学生、儿子、爱人、女婿、叔叔、姑父这众多的身份外，又多了一个角色——父亲。

二

为石榴接生的医院，是早就选好的，郑州市第五人民医院，也就是现在的郑州人民医院。

红被直接安排进了待产室。这天似乎待产的准母亲不是很多，四处显得宽敞而惬意。后来才知道，当天，五院居然只降临了一位新生儿，而前一天生了8个，后一天也生了6个。石榴，我独一无二的乖妞啊。

接待我们的护士个头不高，圆圆的脸庞，眼睛笑笑的，有种天生的亲和力。她的话不多，我和红说话时，她就静静地守在一边。有了她，我的一颗从早晨5点就开始慌乱的心，一下子踏实了下来。

也许是因为那天只有红这么一个产妇，也许更因为白衣天使的职业责任，她就这样一直守在产房里，关心地问这问那，掌握着用药的时机，消解着我们的紧张情绪。亲切的笑容始终挂在她的脸上，仿佛这表情就是她的面容的自然组成部分。

她还破例准许我和母亲进入产房的外间，通过玻璃窗，可以清楚地看到产床上的情形。当红被推进产房后，我们就趴在窗前，眼都不眨地注视着里面的一切动静。

三

午后2点47分，石榴终于来了，顺产。

许是因为轻度的脐绕颈吧，初临人世的石榴迟迟没有发出我们期望中的哭声。她在连续拍打石榴的脚心没有反应后，迅速地跑去请医生，连守在门边的我们母子都没顾上看一眼。

石榴终于发出了第一声啼哭，她的脸上也露出了我觉得似乎是久违了的笑容。她把石榴熟练地包起来，抱给我：“来，让爸爸看看我们！”我则端起事先准备好的相机，为她和石榴照相。

乖妞来到人世后的第一张照片，就是与护士阿姨的合影。

四

转眼到了2001年的春节，石榴也过了百天，我们抱着石榴去给她拜年，感谢她用天使般的爱把乖妞送到了我们身边，让温馨的二人世界变成幸福的三口之家。

她的家离我们家很近，仅仅一路之隔。

她还是那样温柔地笑着，那种让人看了心里特别踏实的笑。

“以后一定要常走动！”当时，我们是这样说的，也的确是这样想的。

可孩子出生后，生活的变化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事情远比想象得要多得多，日子远比想象得要紧张得多。那么多年，我们都没有再去看望她，甚至连想都很少想到，想必她能体谅初为父母的忙乱。

一直没能再见，恐怕也因为住得近，总想着来日方长，什么时候去看她都不晚。

五

转眼就到了2008年的秋去冬来，龙年出生的石榴8岁了。为乖妞筹办生日会的时候，我似乎是很突然地又想到了她。石榴已经开始懂事了，应该让乖妞知道并永远地记得把她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

她家那一片住房已经拆迁了。我四处打听她的消息。

11月11日，石榴生日的前三天，一位同事给我打电话：“你是知道她出事了才打听她吗？”

出事？出什么事？

就在前一天，11月10日晚，她……

她的女儿在全市最好的学校读高中。为了保证孩子的健康和学习，她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经常过去照顾女儿的生活。

学校是个新校区，很偏，门前的路很宽，车速也都比较快。那天做晚饭时，少了一样东西，她想穿过大路去买。夜色已降，一辆快速驶来的车，把她撞飞了起来，迎面而来的另一辆车来不及刹车，又从她身上碾了过去……

六

生命。

命运。

这是我近些天来想到最多的两个词。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一个对年迈的父亲、忙碌的爱人和即将迎接高考的女儿多么重要、多么无法替代的善良女性，一个脸上总是挂着恬静笑容的白衣天使，说走就走了，一句话都没留。

命运是如此的弄人。七八年都没有联系，终于想到要再去看望你，你却突然走了，就在我们得到消息的前一天！8年前你亲手接到人世间的不会哭的那个小妞妞已经长大了，我们要带她去亲口大声地对你说声“谢谢”，你却来不及等我们，就这样一去不回。

七

石榴的8周岁生日之夜，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你抱着石榴的照片，我给乖妞讲你和“五院”的故事，以及你和我们一家的情缘。是你，给我们送来这唯一的孩子和无尽的幸福；也是你，让我们更加深刻地感受生命、学会珍惜。

讲到最后，电脑上同样的你怀抱石榴的照片，换成了我事先调成黑白色调的一张。我们一家人，每人手捧一束烛光，为你默哀3分钟。凝重的空气中，只有《神秘园》悲怆的旋律在回荡。

你是降临人间的天使，你累了，又要回到天上。

那以后每年的这一天，我们都会带着你亲手接到人间的小女孩，点起烛光，满怀感激地为你祈祷。

温暖的烛光里，又看到你天使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