茄子

□胡弦

照相的人按快门前，总习惯性地提醒大家：“跟着我说，茄～子～”于是众人就跟着傻不拉叽地说：“茄～子～”茄子声里，横眉冷对的鲤鱼嘴整成了谄媚的菱角嘴，脸上也纷纷挂上了笑意。

为什么要说茄子呢？换成葱不行吗？不行，不要说口型不对。蒜呢？俗语：“瞧你那头蒜！”也不合适。豆角苤菈胡萝卜……都不行，像骂人。还是茄子最好。

照完相吃茄子，心情更好。糖醋茄条、三鲜茄子、铁板脆香茄子……但这次我们点的是肉末烧茄子，将茄子切成滚刀块，放入热油锅煸炒，再放入肉末同烧，柔烂软香，滑润可口。

用肉末是菜馆的做法，在家，一般做茄子烧肉，大块茄子，大块猪肉，猛烧再细炖，最后，茄子收走了肉汁，那个鲜美。一道菜吃到最后，往往盘子里剩下的就只有肉块，茄子，早已影踪全无。

饭店里的茄菜，因其形色更好，有看相，亦可拍照。如鱼香茄饼，像色泽红亮的金饼，吃起来外酥内嫩，鱼香浓郁；如九味烹茄子，汤汁鲜艳红亮，茄子麻辣柔软，上面点缀少许香菜，热腾腾一派富贵气，又不乏清新。这样的菜拍了去，日后闲时翻看片片，仍然止不住唾津的潜溢。

茄子在菜单里亦能文化味十足，如上海菜里有“剁椒捏落苏”。落苏为何？落苏就是茄子，剁椒捏落苏就是剁椒茄子。落苏是古语，念一念，会有种很特别的感觉。垂落下来的流苏，多么好呀，闪着幸福的细碎光泽，一派流亮富丽。这该是南方产的长条形茄子吧。茄子的美，也能美到让人如此心旌摇曳。

也有人管茄子叫昆仑瓜（简称昆仑），如清朝诗人叶申芗《踏莎行·茄》：“昆仑称奇，落苏名俏，五茄久著珍蔬号。自从题做紫膨哼，食单品减知多少……”呼茄子为昆仑，大约有说名茄子是从西域传来中原的意思，而“紫膨哼”就让人忍俊不禁了。茄子紫不溜丢，胖乎乎的身材，与庙里圆滚滚的哼哈二将倒真有点相像。

“夏雨早丛底，垂垂紫实圆”，茄子，大概绝想不到自己会给人带来这么多的联想吧。而且叶申芗还呼其为“珍蔬”。在菜园子里傻乎乎生长的茄子，闻此赞誉，原本就紫溜溜的脸，怕已经涨得更紫了。

我的家乡多产紫茄子。夏秋季节，乡亲们干完了活，常拐到茄子地里，拣大个的扭下两个来，回到家，洗净，丢到蒸煮粥的锅里，粥熟，茄子也熟透了。或者连洗也不用洗，直接埋在炭火里烧熟，再用湿布擦净。这样的茄子，切成条，拍两瓣蒜拌上，就是清香可口的美味。

长在菜园里的茄子，很少有人去为它们拍照，种它的农夫也很少拍照。印象中，我从前的一位同事为他们拍过一张。那是在一个菜园里采访时，小西瓜般大的茄子实在诱人，同事就让一位苍老的菜农把脸靠近茄子拍一张，以示丰收。拍照时，同事没有说茄子，而只是说：“笑一笑，笑一笑……”

——大概他以为，对着朴实的菜农和茄子喊茄子，有些不伦不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