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当年把茄蒂叫做“茄腿”。我第一次听到，以为乡村茄子都长有腿。

茄子果实和茎枝相连的那段，就叫茄子腿，非要归类，就属于“中介人”角色。我觉得位置像是茄子的领结。茄子腿绿色或紫色，带刺。有时在菜园，不小心就会被茄腿扎一下。像是茄子的抗议。

这一天切茄子的时候，我就忽然想到了三十年前的茄腿，就要刀下留情。妻子一脸困惑，说：“你吃啊？”我听到的是呛人的口气。想想也是，现在人们都不吃茄子腿了。我于是把茄皮、茄蒂倒到垃圾桶里。

在我的印象里，姥姥和乡村里的许多细节连在一起。那时即使带刺的茄子腿也舍不得扔掉。茄子腿常常被切碎炒菜。蒸菜，或晒干，用于冬天煮粥，叫做“插咸糊涂”。

后来知道，茄子腿还是一味中药，治背疮病毒，《本草书》上说，用十四至廿一个茄子腿，水，酒煎服。中医里多含有数字神秘学。

后背疮在民间可是要人命的一种毒疮，当年《水浒》里宋江就得过。可惜施耐庵不知道我们北中原的茄子腿秘籍。茄子腿还治牙疼，加细辛末，一上来就可镇住好几颗腐败的大牙。

面对茄子腿，村里中医让我大开过眼界。

中医的口头禅是“偏方治大病”。保守，缓慢。他却解释说“病来如山倒，病走如抽丝”。秋后，我会看到他将茄腿摘下晒干，在锅里焙干，焦黄，冷却后研成细末，从木橱里拿出几个瓶子，收集到里面。村里有人生疮，他就倒出来一些粉末，拌成稀糊，涂在疮上。七天之后，果然痊愈。

他说：西医就得动刀。

有人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只说是“天丹散”。

我知道，其实应该叫“茄腿去毒散”。只是我也不说，守住茄腿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