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竹峰

辣椒，我不爱吃，不爱吃的原因，怕辣。

人间有五味，酸甜苦辣咸，我仅仅嗜甜。吃甜食的直接报应是损牙，近来也就不敢贪多了。

吃东西简直是种怪癖，有人爱苦，吃苦瓜、苦菜，喝苦丁茶。有人爱吃酸，西红柿、山楂、葡萄、杏、柠檬、橙子是他的命根子。有人爱吃咸，咸鸭蛋，咸菜，腊肉是最爱。有人爱吃辣，专好洋葱、芥末、辣椒之类。坊间传言：四川人吃辣椒，不怕辣；江西人吃辣椒，辣不怕，湖南人吃辣椒，怕不辣。

而口味清淡如我者，从来就是生怕辣，所以只能吃一点柿子椒，辣味较淡又保持了辣椒的清香。故乡有种辣椒，生得小，每一个辣椒都朝天长着，乡人称为朝天椒，因为太辣，我就从来不敢染指。

食欲欠佳时，吃点辣椒能开胃，饭菜不好时，添上辣椒能改味。我曾说过一句话，虽不成文，却颇有些道理，姑且抄下来备忘： 茶只要是滚的，再难喝都可以喝；菜只要是辣的，再难吃都可以吃。热盖百味，辣也盖百味。

所以我说辣是百味之首。那么辣椒也可以成为蔬菜之首。

以辣椒为主料，我会做两道菜：虎皮尖椒，辣椒炒鸡蛋。

把辣椒籽掏空，将熟透的猪肉馅放进辣椒体内，仿佛填鸭式教育——硬塞，然后清蒸，虎皮尖椒乃成。这道菜，油润中有清淡，油润的是馅，清淡的是皮，辣中带鲜，实为下饭之良菜。

我从姑妈家学来后，做过三五次。

我炒的辣椒炒鸡蛋是经过改良的辣椒炒鸡蛋。将辣椒切成碎末，掺入鸡蛋中搅拌均匀，然后放入油锅，煎成鸡蛋饼，两面煎，再用锅铲切碎。说是辣椒炒鸡蛋，实际上却成了辣椒鸡蛋饼。

乡下人还喜欢制一味腌辣椒。取个头小一点的辣椒，放在腌菜坛，十天半个月后，或青或红一律变成褐色的腌辣椒，在农村，曾经是最能下饭和下酒的好菜。记得祖父在世，辛苦了一天之后，偶尔会喝点小酒，持椒把盅，那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气，颇有古代文人雅士“持螯把酒”之风。

除了上文提到的朝天椒和柿子椒，我所知还有海椒、米椒、七星椒、灯笼椒、线椒、尖椒、大角椒、干椒、肉椒……

我老家产牛角椒，是市场上的长销菜。

辣椒的确辣，但辣得短平快，辣中有香。这辣，寻常已吃不到，大棚辣椒，有辣无香。科技是不是要将饮食逼向绝境呢？

多年以前，路过长沙、岳阳等地，在饭店吃饭，点了些菜，端上来后发现几乎都有辣椒。湘菜我吃不惯，但湖南却是个好地方，其山水有辣椒味，只是这味辣得深远辽阔，所以才有一代代湖南人的革新。

红得发紫，红到了后来就紫，譬如茄子。青得发红，绿得发红，譬如辣椒。立秋后的辣椒，在夕阳下一个个深红地拉成了影子，因为红，秋收后的菜圃兀自一片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