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42版:观星台 上一版3  4下一版
册子逸事
一个人的荒岛
沧浪之水清兮濯我萝卜缨
亲亲棉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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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亲棉被
朝花夕拾

□梁凌

天气凉了。

夜里忽然醒来,能听到大片的虫声落叶声,铺天盖地的。柳老了,黄黄的。梧桐的叶子,也开始往下掉,一片,两片,扑到我窗前,我这才发现,秋了。

母亲又开始翻箱倒柜,检阅她的那些被子、床单。大红,水绿,天蓝,杏黄……满满地开了一床,这时候,母亲的神情,往往变得复杂: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微笑,有时,说着说着竟然就变成了哽咽。

母亲对被子的深情,在我看来,真的是有些过分。

先说洗被子,母亲要经两道洗,先用洗衣粉,再用肥皂,不停地漂洗,母亲在别的事上,极其节约,洗被子,却舍得花费。母亲说,光用洗衣粉,是洗不白里子的,一定要用肥皂,还要多漂洗几次,最后洗出的水,一定要清清亮亮,才算洗净。

看谁家的媳妇干不干净,只要看她洗的被子,就全知道了。母亲拆洗过的被子,里是里,面是面,里子雪白,被面鲜亮,挂在院子里,是最美的风景,街坊的婶子大娘走过,会不停地赞叹:“看人家洗的被子,真真是……”

还爱收藏,两个大柜子,摞得实沓沓的,全是被子。盖不完,也舍不得送人。

有些被子,时间长了,棉花变成了套子,硬梆梆的,散发着陈年的气息,她仍然舍不得扔掉。

那条被子,是我的陪嫁,母亲说。

母亲指的,是一条凤凰牡丹的红被子。 我吃了一惊,真的?六十年?

母亲说,那时候,家里穷,结婚陪嫁,送一条被子,是很不容易的事,但不论多难,女孩子家里,还是要陪一条棉被的。有个女孩子家穷,没有被子陪嫁,小两口吵架,丈夫不让她盖被子,女孩子只好受冻。

陪嫁的被子,我还没有盖过, 后来,你小舅舅去外地上学,没有被子,就把那条拿了去。你外公过意不去,过了一年,收了棉花,又补做一条,就是这个。母亲说。

幼年的母亲,是挨过冻的。

外公家是个大家族,家里有几十亩的棉花,每年秋天,棉花开花,开成一地白。

那么多棉花,我的母亲,却没有棉衣,棉鞋,冬天一到,脚脖子冻得稀烂。

那么多棉籽,也没有油,夜里,母亲的奶奶,会踮着小脚,在大院里,幽灵似的转,看到哪个儿子屋里的灯灭得迟了些,会用拐杖“咚咚”的砸门:“灯油不要钱啦?败家的东西!”屋里的人,不管是在缝衣,还是在看书,都吓得“噗——”吹了灯。

母亲的奶奶,活了七十多才去世,她的辞世,不但没有给她的孙女,我的母亲带来一丝一毫的伤悲,反倒还暗暗高兴,不懂事的小女孩!

“爷爷奶奶是狠心了些,但是,还是因为穷,种了棉花,要卖钱,家里人多,得先变成家用的东西,冷,还不至于冻死,穷人家啊,奶奶也是没办法!”如今,母亲常这样说。

想象得出,当年的母亲,是如何怨恨的。几十年前的冬天,一定比现在冷。一个可怜的小女孩,在无数个寒冷的冬夜里,一次次地冻醒,她推开窗户,看看对门的三间大屋,屋子里,是成堆的棉花,但是,那些,不能给她带来一丝一毫的暖,只能让她更冷,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的被子,是一个大草包,里面装着喂牛的草,半夜,她常从草包这头钻到那头,但无论钻到哪头,依然是,冷。那个大草包,被她钻出一个个破洞,草从破洞里钻出来,揉了一床。

小女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她的母亲一起,缝那一个一个的破洞。

这些寒冷往事,虽隔了半个多世纪,但母亲每次忆起,依然要哽咽。

母亲对被子的深情,常使我想起看过的一部小说,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一个人从旷野里穿过,差点饿死,回来后,落下一个怪癖:藏食物,他把面包藏得到处都是,被子里,床下,枕头里……从此害怕饥饿。

经历寒冷的小女孩,当她长大,最怕的,依然是冷,于是,她做一床床的棉被。人的怪癖,往往是童年时代的影子。

每次,当母亲打开柜子,扯出一条条水红,一条条大绿,姹紫嫣红,像扯不断的春朵,母亲喜极的神情,像在说:“哎哟哟,好亲亲的棉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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