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42版:观星台 上一版3  4下一版
册子逸事
一个人的荒岛
沧浪之水清兮濯我萝卜缨
亲亲棉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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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浪之水清兮濯我萝卜缨
人间食话

□冯杰

在北中原,萝卜的资格比红薯要早。《诗经》里的“采葑采菲”,就是最古典的拔萝卜。

我总结了一个植物规律,凡能在《诗经》里出头露脸的菜,都是原产中国本土。它们最有资格倚老卖老,说三道四。

我就是吃萝卜长大的,红白兼并。我上小学时,母亲还炒焦胡萝卜干,让我带到学校吃。

每年父亲会在院里打畦,整地,施肥,种上大片白萝卜,作为一个漫长冬天的菜蔬。一入夏天,我们全家一人拿一枚针,一叶一叶剔萝卜上的绿菜虫。

关于种植的时令,我们遵照姥姥说的定律“头伏萝卜二伏芥”,在我们北中原,这个时节种萝卜方好,这谚语放到其他地方就不一定能适用了,要么早退,要么迟到。

种萝卜是一种唯美。我们那里有个风俗,种萝卜时是不能赤脚的,从形象上推断,长出来的萝卜会模仿发岔,相当于“交趾”。

就像写文章也得讲究环境,起码我是如此。

萝卜又称莱菔、芦葩,小名更多。河南人吴其浚在《植物名实图考》里认真地卖弄乡土知识,说“萝卜一种而四名:春曰破地锥,夏曰夏生,秋曰萝卜,冬曰土酥”。可见季节不同,名称也不同。一个比一个好听。但是在我们这里,只一个称呼,无须各自表述,统统都叫萝卜。

书上评论萝卜座次:“北方者极脆,食之无渣;中原者,其质白,其味辛甘,尤宜生啖。”可见天下的萝卜数我家门前的那些最好了。

苏东坡也与萝卜须有关,著名的“东坡羹”好听好吃,其实就是萝卜茎块捣碎,加上研碎的白米,烹煮而成。苏东坡与萝卜珠联璧合,这是烹饪文学史里最典型的“双赢”案例。

照我的美学经验,萝卜宜入画不宜入诗,入诗不易合辙,入药可以顺气。

我除了知道“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医生开药方”之外,还知道古书上有一个方子,说萝卜与地黄一同服食,会使头发变白。我二十岁时就开始“少白头”,是岳飞说的“白了少年头”。莫非与无意吃多了萝卜有关?有一次我在郑州,看到现代美容店里有一种250元的“时尚灰”,看那发型就是灰白参半。建议应去染发剂,加白萝卜。

在秋日太阳照耀下,阳光穿透萝卜,映照得茎块透明。如果是白萝卜,就是一块温润玉石,乡村版的羊脂玉石,如果是一颗胡萝卜,内部就流淌着一条红色的河流,晃动一下似乎汁液四溅。萝卜须是河流的一条条分支,在风中流动,消失。

一次在故宫展览,我曾看到一颗白玉雕刻的萝卜,让众人惊叹。我就想,不如摆一颗一斤重的大白萝卜更像真的。

想起少年时代,语文课上老师兴致勃勃讲屈原投水,有一句“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我正在伏桌睡觉,老师忽然问是什么缨,我答:“萝卜缨。”

老师说我胡说。

但是这种提问有意思吗?竹林七贤提问可以,语文教师提问就不行。我若回答成猫头鹰其实也对。

最后说我家冬天埋萝卜的方式。

萝卜必须埋存,不糠。萝卜缨煮后晒干,储藏备冬天食用。萝卜缨若与橘梗同服,可治歌唱家喉咙发音不准。

埋萝卜得先切掉萝卜缨,防其发芽,北中原有句歇后语,叫“萝卜下窖——砌了”,就是把缨切掉。延伸形容为人或事到了最后的无望,大概属终极关怀。

萝卜埋完后,封个工整的土堆,我以为这样可以收工,姥爷最后还要在上面插一束玉米棵或高粱秆,说是让它透气,这样萝卜才不至于焖坏,沤烂。

这有点像一篇文章写完毕,余兴,后面得来个“跋”才显得完整。至于那束秫秸,分明就是萝卜一生的跋。

看着姥爷埋下的那束秫秸,我觉得倒像是萝卜窖上耸立的耳朵,萝卜地下寂寞,它在听天上过往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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