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亚明

早餐多是有读书人的疏朗气质的。睡醒后的恶浊气聚焦肚腹，咆哮于清晨的口、鼻，若窗外空气适意，心中合意，这时候一碟素笋、几片红椒、一个剥开的白莹莹的鸡蛋，外加一碗不稠的稀饭，足以当得大餐。我们的舌头混迹于江湖久矣，味蕾被味精折磨，被浓油赤酱欺瞒，呆滞，不辨是非。这些素净的菜蔬，可能是一种救赎，风尘般将我们挽救出来，令昏眊的灵魂突然清醒。

曾经有段时间，一夜麻将后，早上我热爱的是吃面，养胃。小城有个剧团巷，巷子从北向南走，记住了，第二家小面馆！馆主是对下岗夫妻，阜阳人。面有纯手工的，有黏和的刀切面，还有机轧的。调面料不过香菜、葱、蒜、香油，佐面的除了酸菜，还有切成四方小块的豆丁。嗯，最好的是豆腐丝和肉丝的合作，我觉得是绝配。豆腐丝是绵软的香，却有筋骨，很考验馆主的火功；夹拌的肉丝，有点脆。豆腐多肉丝少，用个烂熟的比喻，吃进那星星点点肉丝，恰如在少年时，起伏跌宕的恋爱中遭遇伊的浅吻，出其不意的突兀和释然后的惊喜。恋爱是个奴才活，主子的一颦一笑，奴才嘛跟着遭罪。

汤包和豆浆当然也不错，厚实、丰腴的蛋饼一样打动人心，而炸虾仁，有一种坦诚而深刻的鲜甜味。奢侈的是吃鱼肠，在泉州我享乐过一次。因鱼肠量少，朋友早早带我坐等。七点三十五分左右，老板利落地搁老姜煮沸，将一包鱼肠下锅，猛火快煮，再加米酒、九层塔续煮。鱼肠其实是鱼的内脏，包括鱼肝、鱼肫等等，口感颇为繁复：肝的粉嫩，肠的软腴，肫的爽脆，蘸些芥末酱油拈些嫩姜丝，一起在嘴里交响，有一种微醺的快感。

同样是早餐，北方与天气比较合拍，性格家常，比如老北京的冬天，多现蒸现卖，服务员在面案前忙乎，包包子，熬稀饭，大大的笼屉，需两人抬架，打开笼屉盖子时，热气腾腾，服务员用筷子迅速夹出放盘，还亲切一句：趁热乎，赶紧吃！

粤人则爱慢腾腾吃早茶，精致富贵是第一要务。泡上一壶茶，要上两件点心，美名“一盅两件”。什么饺子、粉果、包子、酥点等干点，粥类、肉类、龟苓膏、豆腐花等湿点，粥有及第粥、皮蛋瘦肉粥、生滚鱼片粥等，皆以绵软顺滑的粥底，配上不同肉鱼蛋类，再以香脆虾片、青嫩葱花佐之，鲜味浓郁。

有人把三餐喻为金银铜，以彰示早餐的重要性。吃什么金属不重要，关键是美味与否。日本人栗山德子写书，断言：“喜食果蔬的人是勤劳的员工和好学生。”将早餐与性格挂钩。让人怀疑的是，堂吉诃德快乐，难道因为嗜好牛肉沙拉？福尔摩斯想像力超级好，难道因为早餐是单调的白草菇火腿炒蛋、咖啡？哈姆雷特胃口不佳，只吃一点点水果，水果造就了他的忧郁、犹豫和多疑？

我爱坐在清晨的街头，倾听各种野性的吆喝，看着掌勺的老板和食客，动作敏捷、流畅。想起即将面对的美食，心中就绽放着幸福的菊花。饱餐之后，一种辽阔的慈祥感油然而生，冲动地想送给孩子两倍的零花钱，吵架的两个女人也不显得那么恶毒，甚至想对世界打个响指。然后，仿佛不是沿着嘈杂的河堤上班，而是漫步在琴键上——早餐改变了我，我是个澄澈温和的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