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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鬼大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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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鬼大舅

□魏振强

很多人问过我怎么长成这个怪样子。要是心情还不错的话,我还是蛮客气的,会说,对不住啊,让你难受了,我也是受害者啊。要是我正好心情不爽,嘴巴就有些毒了:老子长得再差,与你啥关系?也没想做你姐夫啊。

谁都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这一点我能理解。但相貌由天定,谁能控制得了?我长得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哥哥、弟弟也长得比我好看。有一次问母亲我长得像谁,母亲不假思索地说:“像你大舅。”

像大舅?我照过不少次镜子,看着那个自己,想,大舅就长成这个样子吗?

我从来没见过大舅,在我出生前,他就死了。

据说大舅长得高高大大的,身材瘦弱。也难怪,50多年前,饭都吃不饱,哪还有营养。没营养,又怎么长得壮。

岂止是吃不饱,简直就是没得吃。为了活命,我的外公吃过树皮,吃过观音土,但他后来还是死了,饿死的。

大舅也吃过树皮,吃过观音土。但老是吃那玩意儿毕竟不是个事,而他脸皮又薄,不像别的人那样敢去偷生产队里的小麦、稻子。在肚皮都成问题的时候,薄脸皮和小胆量真是害死人。

在被饿死之前,大舅刚刚高中毕业不久,参加了高考,还考上了皖南医学院。倒霉的是,一个女生给他捎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不知是太粗心,还是饿昏了,居然给弄丢了。这事要是放在现在,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但那时一是肚子饿,二是我大舅我外婆他们太老实了,压根儿就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他们认为丢了通知书,只能怪自己倒霉,活该命中上不了大学。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得知通知书弄丢的时候,我的外公正好饿死了。外婆好像也没有太悲伤,饿死一个人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村子里几乎隔几天就有人死去,抬到山里草草落葬,只不过这回轮到的是我外公。我母亲和小姨那时还小,外婆也饿得剩下一把骨头,大舅虽然连走路的力气也几乎没有,但家中只有他一个男劳力,20岁的他只能站出来。他的当务之急是要做一口棺材,好让他的父亲入土为安。他在房前屋后转了很久,也没找到能做棺材的木材,后来还是外婆提醒他,他才有了主意。他卸下了家中的门板,请一个木匠做成了一口薄薄的棺材,然后请几个人把他的父亲抬到了一个坡上。

棺材被抬到坡上之后,几个人开始挖坑。坑也没挖多深,几个帮忙的人差不多都无缚鸡之力了,能省事就省事。他们把棺材放进坑里,然后走了,剩下的培土、堆坟的事就由我大舅一个人去做。也不知他做了多久,反正到傍晚时也没见他回家,我母亲和小姨便跑到坟上去看,她们俩一看就傻了眼,她们的哥哥笔挺挺地躺在还没完全堆好的坟的边上,一动也不动,她们使劲地推,也没推醒他。她们终于放声大哭:哥哥死了!哥哥死了!

就这样,我的大舅死了,死在他20岁的时候。我不知道他临死之前在想啥,想到去见他的父亲吗?想到那个连面都没见着的大学吗?想到他的妈妈和他的两个妹妹吗?

我后来和外婆生活在一起,不听话时,外婆就会说,真不懂事,你死鬼大舅多听话。她的语气是平淡的,但我想她的心里一定有着悲伤。外公要是不死,大舅要是不死,她也不至于成了村子人眼中的“孤寡老人”。

大舅的坟在外公坟的西面,我曾跟外婆去上坟,外婆说:“给家公磕头。”我就磕了。磕完了,外婆又说:“再给大舅磕。”我又跪倒磕三个头。那时我虽然很小,但知道那矮矮的坟包里面躺着我们家的人,磕头是我必须要做的。

外公和大舅坟包的边上是外婆家的一小块地,种些辣椒茄子或山芋,那周围满是坟墓,我胆子很小,老是觉得坟墓里冷不丁会蹦出鬼来,但我独自在那块地浇水的时候,从来没害怕过,因为我一眼就能瞥见外公和大舅的坟,我知道,他们躺在那里,会时时刻刻看着我,保护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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