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方友

吴干臣原来在一个乡政府里当纪检干事，后来又当了纪检委员。有一年县委公开招聘正科级，他考了个第一，被调到县纪检会当了副书记。几年后，升为县纪检书记，进了县常委，成了副县级干部。

吴干臣的老婆也姓吴，叫吴晶。吴晶是县城里的人，受虚荣，她见书记县长们的夫人穿戴都比她风光，就觉得不平衡，感到低人一等，抱怨丈夫说：“你看你干的这个差使，真是清水衙门！同是常委处级，看人家的老婆浑身都是名牌，连挎包都是洋货。书记老婆的挎包是绯红色，法国埃菲尔铁塔牌；县长夫人的挎包是香奈儿，那可是与LV一样的世界名包，听说一个顶好几千块哩！看看我这挎包，上市场买菜都嫌丢人！”

吴干臣每每听到这些，只是笑笑，因为他解释不好，不解释也不好，反正解释不清，只好以笑应对。吴晶却不放过他，央求着他“跑跑”，换个岗位，就是当个副县长，也比干这纪检书记强！看吴干臣呈严厉之色，忙下保证似地说：“你别严肃好不好？赖好我也当过几年纪检书记的老婆，懂得廉政，绝不会贪得无厌。只小不拉地收点儿如衣服、皮包之类的小礼，保你不会掉乌纱帽就是！”

吴干臣自然明白，当了县长或副书记什么的，如吴晶所说的东西都会有的，而且按眼下这风气压根儿不算什么大问题。但他知道，从纪检书记过渡到县长或常务副县长绝不是一句话的事，而“跑跑”本身就含着不可言说的内容。更何况自己干着纪检这一行，去“跑跑”对别人是极其敏感的。就是说，你只要一沾上“纪检”二字，就必须“纪检”一辈子，除非是上升到市纪检或省纪检。要不就是进政协进人大，其他甭想。因为他的几位前任大多是这个归宿。这是事情的一面，而另一面则是自身的素质。自己干了这么多年的纪检，深知廉政反腐败应该从每一个人做起，绝不能为捞到什么实职实权而去“跑”。要想把住别人的关，首先应该把好自己的关。

吴干臣想到这里，突然就觉得自己很伟大，对吴晶说：“贪官一般都从小处着手，慢慢变贪的！尤其是贪官的夫人，就是从贪小便宜与人攀比，将丈夫一步一步送进监狱的！所以我不会上你的当！”吴晶白了丈夫一眼说：“揪出来的贪官总是少数，那么多的漏网之鱼你们不是也没办法！再看看那些携巨款外逃的大贪，把钱都弄到外国去了，让人恨得咬牙，你们也不是没纪检住！”吴干臣一听此言，半天没吭，好一时才叹声道：“有时候我们也是无能为力呀！”吴晶不解地问：“那为个啥？”吴干臣又叹了一声说：“这不是一句话能说得清的！虽然有些事情我说不清，但有一条我十分清楚，那就是纪检工作是看不见硝烟的战场。这个岗位非常特殊，要同各种各样的腐败分子作斗争，得罪人不可避免，有时简直就是你死我活。威胁、恐吓、诽谤几乎是家常便饭。作为纪检干部的老婆，必然要做出很多牺牲，所以你要有足够的承载力，包括各方面的。比如不要与别的常委夫人攀比！”吴晶一听丈夫又上纲上线，好一时没吭。

说归说闹归闹，但吴晶自然知道纪检工作的重要性，更晓得干这一行的危险性。她极力想让丈夫换岗位的目的其实已包含了这层意思。但丈夫像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更知道丈夫什么都明白，只是干了多年纪检，心中已形成了一种信念。这种信念别人可能不理解，但自己作为他的妻子，如果不理解就有点儿说不过去。吴晶想到此，望了吴干臣一眼，叹了一声说：“好，好！你伟大，我渺小，日后不与人家攀比就是，一心甘当穷纪检的老婆行不？”吴干臣见老婆想通了，笑道：“清官自有贤内助，贪官自有贪老婆！有你这个贤内助，看来我这个清官是当定了！”吴晶白了一眼丈夫说：“真会自夸！就你们那清水衙门，怕是想当赃官也没那条件！”

不想这时候，他们的女儿放学回来了。女儿叫小果，正读初中。小果一进门就满脸的不高兴，一副受委屈的样子。吴晶见女儿面色不对，忙问怎么回事儿。一开始小果不说，问得紧了，方说梁静和宋甜甜的手机都是四千多的诺基亚，而自己的手机不但是国产的，而且样式又老又破！连老师都不明白，说你们的爸爸是县委常委，为什么差距会这么大？

梁静是县委梁书记的女儿，宋甜甜的父亲是县组织部长。她们和小果同在师范附中读书，而且是一个班。眼下攀比之风如此盛行，小果感到委屈就不言而喻了。吴晶边为女儿抹泪水边朝丈夫翻白眼，像是为刚才自己的不满找到了更有力的佐证，正话反说道：“乖乖儿，你爸是清官，咱可不能跟人家比！”吴干臣望了望女儿和妻子，又一次缄了口。他没想到往常称为“净地”的学校如今风气也如此不正。看来，这腐败意识真是无孔不入呀！他干咽了一口唾沫，许久了才长叹一声，然后走进卧房，从提包里取出一盘刚从市里带回来的碟子，对吴晶和女儿说：“我还是那句老话，你们若想因我而感到骄傲，就不要与别人攀比，更不要眼气别人！如果要为一时虚荣，就先看看这盘我刚带回的新碟子！”言毕，便走过去将碟子放进录放机，摁开了开关。

——沉重的音乐响起，接下来，是审讯贪官的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