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文

八月初，正是酷热，忽闻立秋了，我心头似乎倏地飘过一丝凉意。中原有一句俗话：秋后奥热十八天，是热，但与“三伏”不比，我留意了，这才没几天，夜半与晨早已经凉爽了。

秋阳可人，不毒不辣不灼不火，只是明亮着。是网络还是报章？我已经忘了，只记得一个标题，一句提示：正是晾晒的好时节。是啊，整整一个夏天，常常有雨，棉衣、厚被封闭多日，需要见见太阳了。

夏天可能还没有走远，往往中午回头来耍一阵威风，好像怕人忘了它似的。但节气毕竟归秋天管了，细风清朗，晒一晒衣物，收潮快又干爽。我也搬出来不少，晒的是被子，晾一晾的是毛衣……

女贞、五叶枫，还有暗绿的老槐树，是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舞者，枝头轻摇，蝉就藏在那浓密的叶子里可劲地叫——知了，知了，歌与秋意共缠绵。天比稍前短了一截，我心里提醒自己，甭忘了早点收回衣被，这是有讲究的，要趁太阳还没沉下去的时候。

当我在阳光里把被子卷起来，慢慢地伏上去，一丝丝太阳特有的气息传出，臂弯里暄暄软软，像揽着一怀太阳。有个成语叫“什袭而藏”——层层把东西包起来珍藏，我想就是这样吧。

我收衣被的当口，随意从阳台上望去，邻家的两株石榴树煞是好看，一个个红石榴缀满了光亮亮的绿叶间。时间真快，我还记得她们刚开花时的样子：

那是五月，两棵紧挨的石榴树燃起一片火红，绿叶尚小，尽显得花儿繁盛，厚厚的花托，努力张开五瓣，绽放着惹人的正红、大红、艳红，谁看到都是一声惊呼。好似初嫁的新娘子，红衣红裤红盖头，是初夏的太阳晒红了她的脸盘，看那唇也是红的。

石榴树是从西域传来的，这是史实，但真实的东西也往往附会着传说。

——汉武帝时候，张骞出使西域，住在安石国，驿馆门口侍立着一株红花小树，很受张骞喜爱，园丁告诉他那是石榴树。

张骞凡得空闲，就站在树旁欣赏石榴花，后来天旱了，花叶日渐枯萎，张骞就张罗着浇灌。得了水的小树渐有起色，叶也绿了，花也红了。赶到张骞回国时，便要了那棵树，后来，中原就有了石榴。当然，这个中原是广义的。我曾到陕西拜谒过秦皇陵，但见那漫山遍野的石榴林蔚为壮观。回来时带的东西很少，一个“铜车马”的小模型，再有，就是一包石榴。

在前面的故事里，石榴树如何化成安石国的美女，千里迢迢跟随而来，又如何进了皇宫，不再一一赘述，但有人称为“安石榴”也许与此有关。

现在，人们爱在庭院里栽一两棵石榴树，也许是因为她便于成活，花也好看，果也好吃。中秋节到大院的各家转转，一家比一家结的石榴多。我也种过石榴树，先栽的一棵长得很快，抽出了高高的“疯条子”，到了季节，零零星星开了几朵小花，等落了也就完了，没见结过石榴，请人修剪了还是不好。朋友知道了，说他家的石榴肯结，给我压一株出来。石榴树的繁衍真的方便，在大树旁压一根条子，过一年分开，种下就是一棵树。

新栽的石榴果然不同凡响，长成半大的时候就开始试花，接下来两年便红了五月。我知道了，“狂花”的底尖尖的，开得像个“倒三角形”，只授粉不会结果，那结果的花长出来就有个小肚子，等授了粉，那小肚子就长成了石榴。

眼下，我看到的这两棵就是“干活”的树，满缀的石榴红了，晒了一个夏天的太阳，哪有不红的道理？一天天，石榴把阳光珍藏在心里，才有了满腹的珍宝。不是吗，当你把石榴剖开，那一粒粒晶莹，仔玉？玛瑙？捧在手里，一抔宝石。

远远望去，石榴枝微微下垂，果实坠着，已有了沉甸甸的感觉。

站在高高的阳台上远眺，我的思绪在天地间翱翔。从八月初到中秋节前后，好一个“晒”字了得，玉米熟了，把那一个个大棒子掰下来，编好了挂在树上、屋檐下，晒着。还有大蒜辫子、 辣椒串子，间隔着挂好了，红的、白的、黄的，阳光下，斑斓的秋，殷实的家。

村头的场里，大豆晒裂了荚，芝麻晒开了嘴儿。芝麻最好，把它倒提了，轻轻一敲，芝麻籽哗哗地往下流，好像要讲一讲夏天的故事。

苹果红了、大枣红了、柿子红了……只有酥梨是金黄的！

天下万物珍藏了阳光！

…… ……

晚上，把晒过的被子轻轻地覆在身上，让阳光的味道包裹着我，也许是意念，能一丝一缕地把她珍藏在心里。

心里一片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