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名君

书桌上，那支钢笔静静地躺在笔筒之中。

坐在书桌前，右手一支钢笔，左手一本书；戴上耳机，挑选一首舒缓的轻音乐，一边看一边想，一边做笔记，不疾不徐——这样的生活在很久以前，就渐渐离我而去了，办公、学习几乎都离不开电脑，就算是要写字，也绝对不会使用钢笔了。

小学三年级那会儿，老师告诉我们不要再去用铅笔，而要学着使用钢笔。一二年级时用铅笔是因为刚刚开始学习写字，很容易写错，用铅笔有回转的余地。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回到原点重新开始的机会越来越少，很多事情做了就做了，哪怕做错了也不能回头了。

现在，我凝视着手中的这支钢笔，这应当是8年以前，我备战中招时所使用的。那段日子，每日陪伴我的，除了课本、作业和一个装有孙燕姿专辑的随身听以外，就是这支钢笔了。

那个时候，虽然忙碌，内心却总有一种温馨，就好似背后有一束阳光在时刻照射着我，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到了高中，这支钢笔虽然还能继续使用，却被我扔到了笔筒里，再也没有看过它一眼。自那之后，那种萦绕在背后的阳光就同时消失不见了。

现在，我心中猛地一动，想再试试这支钢笔是否还能使用。打开钢笔，不出所料，果然什么也写不出来了。

在我使用钢笔的时候我就知道：一旦你将钢笔从笔套中拔出来，就不能让它闲置，必须不停地书写才能保证墨水不断地从笔身中流出。如果你让钢笔尖暴露在空气中而不管不顾的话，很快笔尖上那少得可怜的墨汁就挥发掉了，那个时候你再想使用它就要花费好大一番工夫。

现在这支钢笔虽然并没有如此遭遇，但是毕竟在笔筒里安静地待了整整8年，笔身中的墨水也早就消失不见了。我反复试了几次，除了在纸上留下了几道划痕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我心中一动，忽然想尝试让它重新散发出当年的光彩。

仔细将钢笔清洗了一番之后，又调制了温度适中的温水，将钢笔泡在里面。看着丝丝的墨迹慢慢地从笔尖流出，渗入到水中，我似乎听到了钢笔发出的孩子式的笑声，那许久不曾听见的笑声。

然后我发现了一个尴尬的情况：家里根本没有墨水。我一路小跑，来到家门口的超市，气喘吁吁地告诉老板我要买钢笔墨水，却收获了老板一束奇异的目光。“现在很少有人还在用钢笔，尤其是你这个年龄的人。”老板一边起身去仓库寻找，一边对我说。我眼眶猛地一红。

“我这有3种颜色的墨水，蓝色、蓝黑色、黑色。你要哪种？”老板从仓库拿出了3瓶墨水，斜着头问我。蓝色，那是我小学时使用的墨水色。那时候，我总是喜欢躺在家门口的草坪上，在从树叶间倾泻而下的点点阳光中，窥视天空中的蓝天、白云和偶尔飞过的候鸟。手握着吸满天蓝色墨水的钢笔，天空便握在我的手中，白天夜晚，月明星稀，是清澈到让人安静的巨幅卷帘。

蓝色，还是大海的颜色。我小学时从未去过大海，总听人说，大海的颜色和天空一样，是蓝色的，从左到右，看不到尽头，就好似站在坐标系的原点，向左看，看不到边，向右看，看不到边。手握着吸满蓝色墨水的钢笔，海洋便握在我的手中，浪花翻卷，海鸥飞过，是让人迷醉的海风、海浪和白沙滩。

到了初中时，父亲就不再让我使用蓝色墨水了。“你要学会使用蓝黑色的墨水，因为蓝黑色的墨水有一个别的墨水所没有的特点。”父亲如是说。看着我自己写下的各式各样的蓝黑色字，我觉得难看至极。而父亲所说的所谓蓝黑色墨水的特性，我苦苦寻觅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发现答案。

直到初二那年，我在收拾整理自己课本和作业本时发现了这个秘密。在初一课本的封皮上写着我的名字，在初二的课本上也写着我的名字。一样难看的字体，一样的蓝黑色墨水，不一样的是，一年以前写下的字，现在看起来要明显深于两天前才写下的字。

两天前写的字，看起来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而一年前写的，却变成了悠远而深邃的磨砂黑。

我惊奇地跑去问父亲，父亲回答我：“这就是蓝黑色墨水的特性。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的颜色会越来越深。原先的墨水中有一些杂质，但是时间和岁月会将这些杂质慢慢冲刷干净，所留下的，就是这种令人沉醉的颜色了。”

于是我明白了。蓝黑色墨水就是丑小鸭，它需要时间，需要酝酿，需要岁月的打磨和时光的淬炼，才能显露出只属于它的芳华。

而黑色墨水，是我从来没有使用过的。

“黑色墨水，老板。我买黑色墨水。”老板笑笑，递给我一瓶黑色的英雄墨水。

我踱步回到家时，那盆温水已经凉了。我把钢笔捞出来，擦干净，小心翼翼地把黑色墨水吸进去，然后毕恭毕敬地拿出一张洁白的A4纸，满怀期待地在纸上书写起来。

出来了！出来了！那黑色的墨汁从洗干净的笔尖中轻轻流淌出来，顺着笔迹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墨迹。

从纸上散发出的若隐若现的墨香一下子将我拥抱，也让我沉醉在了无法自拔的回忆当中。

那墨香是如此清晰，又是如此遥远。初中时，每当我感到枯燥与瞌睡的时候，我就会趴在桌子上，和课本、作业来个零距离的亲密接触。有时候，我会就此沉沉睡去，但是更多时候，从笔迹上散发出的淡淡墨香会轻轻将我唤醒。若是端坐着，我根本闻不到墨水的味道，也只有累到趴下的时候，这香味才会提醒我。而当我决定舍弃钢笔时，这淡淡的墨香也离我而去了。

从高中开始，我就开始使用水笔，这种笔由笔壳与笔芯组成。笔芯一般能用上不短的时间，用完之后只要把笔芯抽出来扔掉，换上新的笔芯就能接着使用。高中时不知道写下了多少的作业，写完了多少的卷子，搞定了多少的习题册，更不知道用掉了多少的笔芯。这些东西，没有用了我们就会扔掉。而笔壳，同样不知道换了多少。现在这些东西都去哪了呢？不知道，也没有人关心这些。

此刻，我凝视着这黑色的墨迹。它既不同于蓝色墨水的灵动飘逸，也不同于蓝黑色墨水的神秘悠长。它好似是一声叹息，又像是一种嘉许，更似一种鼓励。

有歌声从灵魂深处响起，有阳光从背后照射，有温暖从心底散发。

凝视着这支钢笔，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泪流满面。

你心中的那支钢笔，现在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