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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的告别酒
圣人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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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的告别酒
复原的老子故居。记者 张翼飞 图

□陈铁军

去年夏天,我因脑梗住进医院。同病房还有个病人,也是脑梗,此人就是张三。张三比我来得早,病情也比我严重,据说送进来时嘴都是歪的,而且已经不会说话。后来通过打点滴和扎针灸,治得差不多了。到我进来的时候,不仅歪嘴正了过来,而且又能张嘴说话了。只是说话声音还有些呜呜噜噜的,就好像在为人们现场表演,什么叫做吐字不清和语焉不详。

这个张三——据他老婆说特别爱喝酒。当时他还不到40岁,却已经喝了20多年的酒。等于十几岁,别人还在儿童团站岗放哨,他就开始喝酒了。到40岁时已经喝得,按着他老婆的说法,如果这天到晚饭时还没喝酒,两手拿着报纸看报时,就能把报纸看得“哗啦哗啦”响。这次,因为病成这样了,医生严肃劝诫他,无论如何不能再喝了。而且威胁道:“再喝不给你治了。”而他,也很听话地接受了医生的劝告,真的准备按医嘱戒酒了。不过,他这个人好玩就好玩在,戒酒就戒酒呗,你直接戒了不就完了么,他不,他还要搞个仪式。具体地说,就是最后再喝一次酒,与20多年的酒生涯告上一别。

张三要喝最后一次酒。张三是病人,按说应该由他老婆去买酒的,但他老婆说啥也不去。他老婆说:“我给你买啥都可以,就是不给你买酒。”由此可见,她对张三喝酒的一贯态度。但我们知道,真正喝酒的人,老婆是管他不住的。要能管住,也不会一喝20多年了。见他老婆就是不去,嬉皮笑脸道:“你不去我去。我自己去行了吧。”竟然不顾脑袋刚刚梗过,毅然决然走出病房,踏上了他的买酒之路。他这么一去,勾起、激发了我强烈的好奇心。望着他走出病房的背影,这一瞬间我忽然很想知道,这个最后一次喝酒的人,这个无论如何也要再喝最后一次酒的人,等会儿回来的时候,会提回来一瓶什么样的酒。

大约半个小时,谜底揭开了。沽酒而归的张三,一手掐着一瓶酒,一手提着三个塑料兜。三个塑料兜里,分别是一兜猪头肉,一兜花生米,还有一兜拌莲菜,都是下酒的好菜。而一只手掐着的,则是一瓶黄铁盒的宋河粮液。

张三,是这样喝酒的。因为是在病房里,所以只能因陋就简。他将一张报纸铺在病床上,再把仨菜摊放在报纸上。本来他自带的有水杯,但因那杯里泡的有茶,且茶水颜色还有点黄,他想了想没舍得倒,便将刷牙杯子当酒杯,“咕咕咚咚”倒了一杯酒。那刷牙杯,也是他从家自带的,是个带把儿的绿塑料杯,看着不起眼,倒完了才发现它竟能装半斤酒。然后,张三就像个弥勒佛似的,在床当间盘腿一坐,左手握杯,右手拿一双一次性筷子,开始了他与酒的——与其说是告别,还不如说是拥抱。

一点儿不错,我要用的就是这个词——拥抱。这时的张三,已住院半月之久,也就是说已有半月没闻见酒味了,因此我看到,他的喝酒过程,几乎就是一个充满激情的拥抱过程。只见他,先是小咂一口,并且响亮地巴唧了几下嘴,像是在品咂、品味着酒香。这,很像是见到一个久别的情人,先是试探性地拉了拉她的手。接着,很突兀地,举杯、扬脖猛饮了一大口,那一口几乎下去一两酒。就仿佛突然间、猛一把,将那情人拉进了怀中。其突然,其迅猛,令我几乎听到了一个女性压低的惊呼。再接着,便开始了迫不及待、狂风暴雨的亲吻。也就是,一口酒一口肉的,大刀阔斧、大开大阖地正式吃喝。而这一步,给我的最大感受,就是有力度、有速度,不仅看得我眼花缭乱,而且看得我瞠目结舌。这时候,实际上正值中午饭。就在张三喝酒吃肉的当儿,我也在吃着家里送来的包子。而我的包子才吃了一个,第二个还没吃完,他就已经将半斤酒三个菜一扫而光。

接下来,张三进入了他最受用的时光。这货,就像他的刷牙杯一样,看着不起眼,没想到却是那么的能装酒。一杯喝完了,他还想再倒一杯。也就是把瓶里的酒全喝了。虽经他老婆大声叱喝和奋力抢夺,他还是又倒了大半杯。这时,他显然已经进入微晕状态。从这儿开始,他的喝酒速度完全缓和下来,不再连三赶四,不再大口猛灌,也不再吃任何东西。而是朝床头被子上一靠,并把被子调整到最舒适的角度,双手抱着那半杯酒,就像冬天里抱着个暖水袋,停半天,喝一口,停半天,喝一口。一边慢条斯理、细吹细打地喝着,一边与我们聊着不痛不痒的闲天。其情景,就仿佛激情过后的、温情脉脉的爱抚和回味。那一刻,就连在一旁看着的我,都不禁暗自感慨:“享受啊!真享受啊!”而享受着这一刻的张三,一扫脑梗病人的苦恼、抑郁、沮丧和愤懑,面目神情那么安详,那么惬意,那么陶醉,充满了难以言表的满足和喜悦。而且,我惊讶地发现,他这时候说话也不结巴、不呜噜了,口齿伶俐,吐字清晰,语言既连贯又流畅,就像说快板书唱二人转的一样。望着他的这种变化,一时间我甚至怀疑,那个让他戒酒的医生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也就是在这种情境中,我问了那个我一直关心的问题。我指着宋河酒的黄铁盒:“你这个酒哪儿买的?”张三说在医院对面的超市里。超市里,你知道,一架架一排排的都是酒,而且五花八门、琳琅满目,要什么酒有什么酒。而这就是我的问题所在了:“你在那么多酒中,最终拿了这个酒。是特意挑的,还是随便拿的?”要知道,这也许真是张三在这世上喝的最后一瓶酒。我太想太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缘由和情感,使得他选择了这瓶酒。

没想到,这一问,竟令张三愣了愣。就仿佛,他从没想过这样的问题。寻思了一会儿,他才说:“实际上,也不是特意挑的,也不是随便拿的。”他之所以放着那么多酒不拿,单单拿了这瓶酒,应该说完全是——用他的说法——“一种习惯”。

为啥这么说呢?张三说,因为他结婚的时候,用的就是宋河酒。那时间,郑州正兴喝宋河,人们办事待客啥的,用的都是这个酒。而他,纯粹是随大溜,便也用了这个酒。后来他生孩子、做满月。用啥酒呢?想到结婚时用的宋河酒,亲朋好友喝了都说这酒中,当时皆大欢喜的场面至今还在记忆中,走三家不如守一家,便仍沿用了这个酒。就这样,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是好朋友,这个宋河酒成了他人生的知交和莫逆。再后来,他的父母过六十大寿,他的孩子考上重点中学,他的国家成功举办了奥运会和世博会,他的河南老乡刘洋飞向了太空……几乎每一个对他有意义的,需要把酒当歌高兴一番的日子,喝啥酒呢?妥了!完全是习惯使然、自然而然,他都会掐上几瓶宋河。这种选择,完全是不由自主、不假思索的,就仿佛鬼使神差一般,就仿佛别无选择一般。

当然,张三说,宋河是好酒,他两口都是下岗工人,他现在在一个工程队开铲车,他老婆给交通警当协管员,他平时是喝不起这么好的酒的,他平时喝的都是最低廉的“老村长”。只有在最值得铭记、值得纪念、值得庆贺的日子里,他说,他才让自己喝一回这样的好酒。实际上,即使是在这种日子里,他喝的也是那种红纸盒的宋河,而不是这种黄铁盒的。那种要比这种黄铁盒的便宜得多。而今儿个,他笑道,不是最后一回了么。对于一个喝宋河的人,这种奢侈的黄铁盒,无疑是一个美好的梦想——他说——是最后一回了,他说什么也要把这梦想变成现实。说着,他双手握杯,又咂了一口酒。并且,一边慢慢、细细咂摸着酒,一边用叹息般的声音说了声:“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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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6722 2013-03-12 00:00:00 二 张三的告别酒KeywordP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