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钓者

夜钓的渔人在船上隐住身形，在夜晚，船和人都不可见，钓竿和钓线也融于黑夜。海面上孤悬着一点亮斑，那是夜钓者在抽烟，这一点明火证明了他的存在，同时也吸引了无数飞虫。他左手拿下烟，搁在船头，扬手扑打飞虫，而持竿的右手却纹丝不动，钓丝在海面的切口也未能偏移，照样在原处和水面保持胶着状态。

鱼咬钩时，他扬手提竿，把鱼甩出水面，他在黑暗中看到鱼身上裹挟的一片水光，劈手把鱼攥在掌心，嘴里的烟火丝毫没有移动，鱼钩再次回到水中，在看不见的深渊里缓缓下沉，这一切都在夜钓者的预料之中，他的意识也随着鱼钩深潜到水下，导引着鱼钩躲开水草和暗礁，安然悬在水中，做完这一切，他才长出一口气，在船头端坐下来。

鱼钩早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游弋在无尽的黑暗深渊之下。

这是初夏的海上之夜，一夜之间，暖风吹彻，即便是在深夜，他也感到风中起了细微的变化，吹在手背上忽然有一阵微温，浑身的血脉开始解冻，像大潮一样汹涌流动，不由得令人暗暗吃惊。抬头望，原来星斗已在暗中偷换，南天之上，角星和亢星光华大炽，照耀着海上的这一人一船，仿佛古往今来的海上只有这一人一船而已，四外是无边的大水，鱼出水，也带着满身星光，疑是星宿落水的化身，鱼进篓，光华便黯然消退，渔夫轻叹一声，却原来，流年已随着鱼鳞上的星光而长逝。

那天一早，我从街上走过，正逢夜钓的渔夫回来。临街的院门大开，渔夫的女人蹲在木盆前洗鱼，她将在早市上把鱼拿出去卖。此刻，渔夫的侧影显在窗户上，正端着饭碗急拨筷子，碗沿不住走高，饭毕他就要躺下大睡了，直睡到日过正午，才起身出门去闲逛，走到街上与人对弈，傍晚才回。

我羡慕渔夫的夜钓生活，岁月安然，他的谋生之道取之于自然，他百年之后也将归于尘土。后来，我在城市中穿行之时常常想起这个夜钓者，看到他唇间的烟火和落在窗户上的狭长侧影，耳边又响起他潮湿的衣袖蹭在墙角及门框的浊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