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小小的光

□袁省梅

静怡等外面静下来后才出去的。

夏天的黄昏总是姗姗来迟，小区的夜晚在十点以后才渐渐安静了。静怡家楼前有一大片草坪，草坪里有细细窄窄曲曲折折的石子小路，有合欢树，有月季花。静怡喜欢这个草坪，喜欢合欢花的浓郁，也喜欢散落在草坪上的一簇一簇月季花，还有这里的安静。以前自习回来，爸爸就在这儿等着静怡……

眼下，静怡什么都不喜欢了。包括合欢树月季花，包括这黑里的静。爸爸病逝后，静怡能给阿姨——静怡的后妈的只有一个好成绩。可是，现在，静怡输在了最后的也是最高的赛场上。阿姨说，复读？阿姨说，上技校？阿姨说，你别担心学费，你上到哪儿我就供到哪儿。阿姨说这些时，小心翼翼，慢慢的，说一个字，看静怡一眼。悄悄地看。静怡知道阿姨在看静怡。静怡不看阿姨。静怡受不了阿姨的这份小心。静怡想要是爸爸在就好了。

黑的夜里，静怡默默地走着，心里涌荡的只有失望和悲凉。今天，阿姨劝静怡去草坪走走，说以前你和你爸最爱在草坪上疯玩了。阿姨又找了一份工作，吃了饭就匆匆走了。要是静怡的成绩好，考上好大学，阿姨就不用这样辛苦了。静怡想。抬手抹泪时，手指上落下一片光。静怡没有理会，在黑的小路上慢慢走着。可是，那片薄的光分明地跟上了静怡，又在静怡眼前的草地上，照出了一小片绿的草。静怡向前走一步，光也跟着向前蹦一下。静怡慢了步子，光像小精怪一样就躺在草上一动不动了。有一下，光蹦得慢了，让静怡一脚踩住。静怡没有像小时候用脚狠狠地碾，静怡小心地蹲下，捞起那片光，捧在眼前。以前，爸爸和静怡经常玩这个游戏。

静怡的泪水淌了满脸。那片小小的光在静怡眼前蹦跳着，静怡也不再理会。静怡害怕想起从前。因为从前有爸爸。静怡匆匆地跑回家，没一会儿，阿姨回来了。静怡胡乱抓了本书，把脸埋在了书里。

第二天晚上，静怡还是等楼外安静了，才出来。

静怡刚一踏上草坪的小路，就看见了一片圆圆的光，静静地躺在草上，好像专门等静怡。静怡一走，光就跟着静怡蹦跳。静怡站住不动了，光就蹦到了静怡的脚上，身上，静怡一抓，光长了眼睛般倏地蹦到草地上去了。

谁呢？

静怡抬头寻找光从哪儿照来时，光却不见了。草坪边是一幢六层高的楼房，暗的亮的窗户好多，静怡不知道这片光从哪个窗户上照过来的。但静怡知道这是一个强光手电照射的。以前，爸爸和静怡玩这个游戏时，专门买来一个这样的手电筒。

静怡和光在草坪上“玩”了好长时间，有时静怡望着逗闹自己的光竟然有点恍惚，静怡觉得光就是爸爸，或者，爸爸就在那光里？静怡要回家了，那光在楼门口亮的光里只能看见一团模糊的影子了，还是紧紧地跟着静怡。静怡看着那团淡淡的光，心里就有了一丝的暖。光似乎也看出了静怡的心思，轻轻地晃了晃，好像在跟静怡说再见。

静怡回到家一会儿，阿姨也回来了。

静怡问阿姨又找了个什么工作？高考分数知道后，这是第一次跟阿姨说话。

阿姨呵呵笑，说是好工作。阿姨叫静怡别担心，说喜欢现在的工作。

静怡想给阿姨说那片光，嚅嚅嘴唇，没有说。静怡突然觉得这是静怡和爸爸的秘密。

有一天晚上，静怡在草坪上正跟光嬉闹时，下起了雨。夏天的雨，说下一下就下得老大。静怡站在草坪中心的小亭子下，想那片光会不会被雨阻挡了呢？光倏地却站到了静怡的眼前。亮亮的一小片。暖暖的一小片。静怡蹲下来，伸出手，把光舀到手心，久久地凝视。静怡把那片光抱在怀里，就像小时候爸爸抱静怡一样，呜呜地哭了。

雨停了，静怡也该回家了。光蹦跳着跟着静怡一直到楼门口。静怡觉得是光把静怡送回了家。这样想时，静怡觉得爸爸真的就在身边，陪着静怡，给静怡快乐和温暖，静怡默默地把那片光看了好一会儿。

阿姨回来了。可阿姨像是刚从水里爬上来般全身湿透。

静怡给阿姨拿衣服拿毛巾，给阿姨倒热水，问在哪上班怎么都湿透了呢？

阿姨呵呵笑着，说没事没事。扔下手里的包，去换衣服了。

静怡提起阿姨的包擦拭上面的雨水时，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

包里有个强光手电。

旋即，静怡眼泪雨水般纷纷扬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