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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口之家谁怕谁 □潘小平 我小的时候,家里是祖孙三代,兄弟姐妹又多,没有个“怕头”是不行的。我们家的“怕头”,是我父亲。我弟弟闹得再厉害,一听见父亲的咳嗽声,立刻噤声,躲得远远的。有一回,他正在家里闹——忘了是因为什么了,赖在地上打滚,怎么哄都不起来。我母亲让闹得实在没有办法了,就突然大喊一声:老头子来了!我弟弟一听,马上从地上爬起来,伸了头往门外看,哪里有父亲的身影?这一下更不得了了,追着我母亲满世界地跑,最后,把她逼进了女厕所里。 “我看你还出来不出来!”他叉着腰,堵在门口喊,我母亲吓得缩在里面,不敢应一声,上厕所的人都笑。 他那会儿,也就六七岁吧,正是狗都嫌的年纪。也怪了,家里那么多人,他谁都不磨,就磨我母亲,因为她最惯他。老话说“爷娘头上一把火,向谁谁个左”,这里的“左”是别扭的意思,是说爷娘偏向哪个儿女,哪个儿女没出息,或是爷娘一世的冤家对头。 文革起,天下乱,父亲去了新马桥五七干校,我姐姐虽说比我大了近十岁,却远在北京的大学里闹革命,家里就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一切由我说了算。我以二姐的身份在家里当家时,也就十一二岁的年纪。我弟弟妹妹都怕我——怕我打,我在家里,有名的脾气不好。我们是同父异母,我最大的妹妹比我小四岁,最小的弟弟比我小九岁,权威或专制是很容易建立起来的。 过年了,我领着妹妹炸焦叶子——是一种掺了芝麻的油炸面食,文革期间,它是我们家庭过年的主要标志。和面的时候,一盆面里放盐,一盆面里不放盐,如果有糖精,放点在里面,那是再好不过了。现在都认为,糖精是一种对人体有害的甜味剂,那时候可不一样,那时候的糖精,可是稀罕东西了。我奶奶的密传心法:炸东西的时候,不能说话,一说话油就“跑”了。油是多金贵的东西?能平白无故就让它“跑”了吗?我就将弟弟们关在门外,严禁他们说话。先都忍着,后来忍不住了,就扒了门缝看,叽叽喳喳。我妹妹说二姐二姐,你快看啊,油都“跑”完了!我扔下擀杖,就解围裙——解围裙是为了跑得快,好撵上他们。弟弟们一看要挨打,“嗷”的一声,跑得无影无踪了。 我母亲站在边上看——说:惹你二姐生气了吧? 到我结婚时,已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差不多全中国的家庭,都成了三口之家。而这样的家庭,要想建立权威,就很困难了。曾经流传过这样一则笑话:有一家子——当然也是三口之家,儿子挨了打,挨打的儿子边哭边跑,还边说你敢打我?我告诉我妈妈!由此可知,打他的是他爸爸。这可以演绎成现代家庭的一个公式:儿子怕父亲,父亲怕母亲,母亲怕儿子,一家三口,转着圈地怕。如果这故事中的儿子换成女儿,如吾家情形,则格局小变而情势大变,变成父亲怕女儿,女儿怕母亲,母亲呢,谁也不怕。照理说母亲应该去怕父亲啊,但是当今中国,还有谁会去怕老公吗?笑话! 虽然我在家中,处在谁也不怕的地位,并且还有人小小地惧怕于我,我仍然觉得没有意思,再也找不回我在娘家时那种一呼众应、令出即行的感觉了。我丈夫甚至拉拢我女儿,企图以自己为中心,孤立我。 这很让我生气,也引起我的警惕。我于是频频回顾自己在娘家的地位,向他们描绘那种威风八面的场景。我说知道吗毛姗,你舅舅从来都是站着和妈妈说话。这我一点也不吹牛,我妹妹大三那年,在上海实习,正好我在杭州大学进修,她就到杭州去看我。一进我宿舍的门,她就给我倒开水——刚巧我杯子里没水了。同宿舍的人好奇怪,说你妹妹怎么一下火车,就给你倒水啊?不是应该你照顾她吗?我妹妹笑着说惯了,在家里,都是我给二姐倒。 我丈夫嗤之以鼻,说这也值得夸耀?到后来连我女儿也要和我讨论什么儿童权益,以抗议我的精神讹诈。我知道这是她爸爸在背后捣鬼,更加气愤,索性一巴掌掴过去,让她不敢说话。 我爱人说潘小平啊潘小平,平等、和平与发展,是跨世纪的主题,你知道不知道!我爱人大愚小智,常要耍点这样的小聪明。我也懒得驳他,反正现在形势也就是这么个形势了,哪还谈得上正常的家庭秩序啊? 潘小平 安徽蚌埠人,当代著名作家。现任安徽文学院院长、《安徽文学》主编,安徽省作协副主席。著有《季风来临》《城市呓语》《北方驿站》《爱情这逃犯》《文化徽州》《风韵新安》等散文随笔、纪实文学作品集。著有长篇小说《美丽的村庄》、长篇历史小说《翁同龢》。广泛参与电视策划与创作,担任多部大型文化专题片和纪录片总撰稿。中篇小说《失踪》获中国首届侦探小说佳作奖,散文十多次获安徽报纸副刊一等奖,华东报纸副刊一等奖。长篇小说《美丽的村庄》获第十届国家“五个一”工程奖。大型纪录片《潮起江淮》获中国纪录片委员会改革开放三十年优秀纪录片银奖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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