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看到过一幅照片，画面是一个光头男子衣衫◇楼当街抱着一棵老树啃。据说摄影者是美国人，拍摄的是1942年河南大饥荒时期灾民当街吃树皮的镜头。

这幅照片的真实性引起过各种质疑。我以为，照片只是摆拍出来的灾民吃树皮的样子，事实上树皮不是那么吃的。我见过吃树皮。或者我也是吃过树皮的，只是我们吃的树皮是煮过的。具体方法是找到那些不太枯干的树，剥下树皮，打下树叶，放到开水锅里烧火煮，开水锅里要放食盐和油，这样煮过之后的树皮才能吃。

我吃树皮和树叶的时候已经到了1970年代。吃树皮和树叶，包括吃山上的野菜，已经不是因为饥荒，而是因为饮食习惯。老妈时间长了就想吃特别的东西，就会煮了树皮树叶和苦菜一起拌着吃，据说这样吃会去火利肺。

我们住的矿区邻近云冈石窟，隔着一条河就能看到石窟的大佛。云冈石窟背依武周山系，当年就是荒山野岭，但是却长着野生的桃树和杏树，到秋天的时候桃林开出桃花，杏树开出杏花。早年国家还没注重保护林木资源，这些树是随便砍伐的，自然这些树的树皮和枝叶也是可以随便剥，随便吃的。老妈说在1960年大饥荒时，山上这些树木都被剥光了皮。

我不喜欢吃这类东西，哥哥弟弟和姐姐也都不喜欢吃，就是老妈和老爸愿意吃。

他们喜欢吃这些东西，我想是跟他们经历的大饥荒有关。开始是大炼钢铁，他们响应国家号召，把家里所有的铁器都拿出去炼，包括做饭的铁锅。那时大家被教导说马上要跨入共产主义了，不需要在家里吃饭，都去公共食堂吃。但是很快就没粮食吃了。喝得粥不见米粒只有清汤。开始有馒头供应，后来就没了。人在饥饿的时候全身浮肿，那时父亲还在南山看配电盘，矿工还能吃到少量供应的食物。有一次父亲下班，因为饥饿，走在半路晕过去，有人发现把他背回来，昏迷中醒来，父亲先从口袋掏出省下的馒头给老妈。

很难想象他们具体经历的那种饥荒，但我知道饥荒留给他们的恐慌感。

有人上门来跟父亲借米，说是他的老娘没东西吃，可是父亲没有借米给他。那人后来成为我的工长，他终于等到报复父亲当年不借米给他的机会了。

很多年来父亲都有储存粮油的习惯。他在山上开了两亩土地，用来种植粮食，收获的粮食就储存起来。记得那时父亲特意买来浑圆的陶瓷大瓮，专门放置研磨好的白面。两大瓮白面都用纸封着，平时不能吃，但是这些攒下的粮食日久不吃，都发潮生出芽虫。

食油也是父亲储存的。有天家里的仓房闯进一群黑山羊，仓房的地上放着两坛食油，领头的黑山羊可能是闻到了食油的香气，走过去舔食那个坛子。坛盖裹着浸满食油的旧报纸，那些羊就吃旧报纸，吃着吃着油坛就被掀翻，食油满地漫溢。

羊们尽兴吃了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