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勋复辟

张勋复辟是民国六年的事。我和民国同年，六岁了，不是小孩子了，记得很清楚。

当时谣传张勋的兵专要抢劫做官人家，做官人家都逃到天津去，那天从北京到天津的火车票都买不到了。

爸爸有个外国朋友名波尔登，问能不能到他家去避居几天。波尔登说：“快来吧，我这里已经有几批人来了。”

三姑母抱我坐在她身边，到了一个我从没到过的人家，熟门熟路地就往里走。她到了一个外国人的书房里，就坐下和外国人说外国话，一面把我抱上一张椅子，就不管我了。

好不容易等到黄昏时分，看见爸爸妈妈都来了，他们带着装满箱子的几辆黄包车。三姐姐和我家的小厮阿袁带我到一个小院子里，指点着说：“咱们住在这里。”那间小客厅里面搭着一张床，床很狭，容不下两个人。至于阿袁呢，他只好睡在走廊栏杆的木板上，木板上躺着很不舒服，动一动就会滚下来。

阿袁睡了两夜，实在受不了。而且伙食愈来愈少，大家都吃不饱。他对三姐说，“咱们睡在这里，太苦了，何必呢？咱们回家去多好啊，我虽然不会做菜，烙一张饼也会，咱们还是回家吧。”

三姐和我都同意，回到家里，换上家常衣服，睡在自己屋里，多舒服啊！阿袁一人睡在大炕上，空落落的大房子。

忽然听见噼噼啪啪的枪声，阿袁说：“不好了，张勋的兵来了，还回到外国人家去吧。”我们姊妹就跟着阿袁逃，三人都哈着腰，免得中了流弹。逃了一半，觉得四无人声，站了一会儿，我们就又回家了。爸爸妈妈也回家了。但爸爸妈妈得知我们在张勋的兵开枪时，正在街上跑，那是最危险的时刻呀，我们姊妹正都跟着阿袁在街上跑呢，爸爸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