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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培浩在读博士,北京 近年来,熊育群主要是作为散文家为读者所知的,他的散文获得过鲁迅文学奖。可是,有一次我在图书馆翻看上世纪80年代的诗歌选本时,却意外发现了他的诗。在热闹的广东诗坛,甚少见到他的身影。正当我以为一个青年诗人稳固转型为中年散文家的时候,熊育群亮出了他的另一张面孔~~~小说家。显然,熊育群的小说《连尔居》,并不是散文家偶发闲情到“小说后院”逛一逛。它关涉着作者念兹在兹的精神焦虑和20世纪以来最为重大的现代性话题~~~在祛魅的世界如何安居。 理解《连尔居》,不能绕开其中对“神鱼”的描写,那真是一个惊心动魄的叙述。从写作技法看,此处熊育群把神话融进小说,自是令人称道;从小说的精神气脉看,“神鱼”更是全篇的关节或七寸。小说中,连尔居捕鱼好手谷清发现池塘中出没一尾前所未有的巨鱼,按他的判断,至少有六七百斤。他的说法引起了村支书潘德和的质疑,潘甚至上升到唯物与唯心的高度批判谷清。一场事实与谣言的争辩最终以抽池捕鱼来解决。在擅长社会批判的小说家笔下,这不失为一个展示“文革”狂热与愚昧的好材料。然而,熊育群书写神鱼,其志不在此。当水渐被抽干,人们对巨鱼的存在渐渐失去信任之际,巨鱼终于掀起巨浪,以神一般的气势出现:“一双巨大的眼睛,又圆又黑,悲悯地看着人群”,“尾巴在水面‘啪、啪、啪’击起冲天浪花”。 此处,作者不但让巨鱼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般的气势现身人间,还为巨鱼安排了一个“神性”的位置以配对它的悲悯注视。借助缘山老倌的记忆,楚地屈原与神鱼的传说被引入小说。传说中,屈子沉江之后,棺木被汨罗江的神鱼吞入腹中,神鱼托梦于屈原的姐姐,当她在长江边捣衣时听到了神鱼拍打江水的声音,看到神鱼在岩石上磨破了肚皮。她走进自己的梦里,用头上的金簪帮鱼划开了肚子,棺材滑出来后又用线帮鱼缝好了鱼肚。 神鱼作为牵连着楚地文化起源的神话符号,在《连尔居》中遭遇了自身的现代命运。连尔居当然不乏吴玉清这样能够通过神鱼打开自身灵性视听的子民,可是神鱼的神迹却颇难被一般人解读出来。如今它成了潘支书指挥下村民捕鱼队的网中物、桌上餐。神性失落,世界失去象征的悲怆性由是乃见: 大鱼不再冲了,一动不动,让网把自己网住了。十几个人一齐使劲把鱼拉到岸边。大鱼只是翘了翘红色的尾巴,嘴翕动着,一双黑眼睛盯着人,泪光把所有人映照得弯曲了。 我们不难在《连尔居》的神鱼段落中读到作者流于笔端那股不可抑制的情思。弑鱼与逐神,遂造就失去象征世界后的荒凉。某种意义上说,这正是《连尔居》最核心的命题。 “连尔居”,因此不仅是一个地域名词,也是小说精神命题的隐喻。何处可觅连尔居?连着你的所在,此心归处,即是吾乡。“连尔居”是小说主人公“我”的故乡,也在隐喻的意义上成了现代人四处寻觅的故乡。所以,熊育群写的断不止于祛魅世界的荒凉,更有荒凉现世中救赎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存在于连尔居所折射的楚地文化根脉之中。 熊育群笔下,连尔居是一片万物有灵的土地,既有可以使人迷神的大樟树,也有四处为人作出预言的异乡人;既有如鬼魂般的异鸟,也有令人捉摸不透的神鱼;既有阴阳眼的青华,也有能够打开灵性世界的吴玉清和湛木青。在作者这里,这些不是需要批判的唯心和邪异,而是生命安居的一种寄托。所以,连尔居人跟革命本来就格格不入,连尔居的异人更在卑微中有着坚守,其灵异因而有了一份可以体贴的神性。 “连尔居”是作为“大地寓言”存在的。楚地文化的风流气脉既结晶为以吴玉清为首的连尔居“奇人”,又涵育出缘山老倌这类保留着淳朴心灵样式的“善人”。作为书中的三个连尔居民间知识分子~~~缘山老倌、吴玉清、湛木青,他们没有“现代”的学历认证,可是他们的精神却接通了更加久远的文化之根。他们所具有的精神力量,能够抵抗大地所经历的周期性严寒。 如此看来,《连尔居》真是部大书,它是现代性悖论和当代价值危机背景下的再次寻根。它以有根的方言写作为诸神被逐的世界和时代重构新的神迹和象征,既是作者心灵史上的重大事件,也是二十世纪“现代心灵史”上的特别个案。南都供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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