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黎明 似水年华

今年是我们上山下乡40周年，同学们聚了几次，提议写一些当年的人和事。

40年前，我在兰考那块地方待了4年9个月，那近5年时间，对我的一生来说真是太难忘了。有很多事值得回忆，有许多事刻骨铭心，像电影一样，一幕一幕，脑子总是想着一个人——东哥。东哥大我10岁，大号孟宪法，不知为啥，别人都叫他孟留东，我们叫他东哥。东哥的大哥孟宪礼，当时是我们大队支书，东哥本人也是队里的会计，在那个年代也算是个有权有势的场面人。加上东哥人长相排场，国字脸，大背头，穿绿色军大衣和微微泛旧的皮鞋，他平时为人豪爽，仗义疏财，朋友很多，当年在我眼里东哥就是《水浒》中的“宋江”。我和东哥一开始就是一般关系，因为我家是医院的，父亲是医疗专家，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里，东哥经常带一些朋友到开封看病，父亲医术确实好，救了几条乡亲的性命。当时在我看来这都是微不足道的事，但我想东哥把它看成一件很有面子的事，常挂在嘴上感激不尽。有人说，得意时，朋友认识了你；落难时，你认识了朋友。后来的那一件件事，让东哥成为我一生的兄长和朋友。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1976年，家里出了事，我因把别人打伤，被公安局抓起来关了3个月。在那个年代，被公安局抓不仅仅是件丢人的事，还意味着一个人政治生命的结束。想想和杀人犯、反革命分子、强奸犯、人贩子以及小偷强盗关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又想想当年知青唯一的那些出路，参军、招工、入党、上大学都成为不可能，想想已经和自己在一起几年的初恋女朋友将离我而去，又想想自己这二十年好学生、好干部，各方面都优秀的优越感，真是感觉人生前途一片黑暗，万念俱灰，死的心都有了。

就在这时候，东哥出现了。直到现在，我仍记得那一年冬天的那个晚上。东哥知道我出了事，怕我不安全，带着大队唯一的光头拖拉机，赶了七八十里夜路，迎着冬季的寒风，从兰考赶到开封我家，把我接上拉回兰考。他和司机坐在车头上，我裹着大衣躺在凹凸不平的车厢里，望着那灰暗的月光，几个小时老公路的颠簸，冷啊，加上心中的五味杂陈，真是说不出来的滋味。是感激？是感动？说不清，但那个夜晚我一生难忘。

当时家里经济也遇到了困难，全家五口只靠母亲每月40元的工资过日子，东哥不仅经常给我们家送粮食（一麻包小麦当时很值钱），把我接到兰考后，还天天安排我在他家吃饭。嫂子做完饭，总是安排我先吃，东哥当时4个孩子，三丑、小瑞、小铭、小六，孩子们都知道，他们黎明叔吃罢他们才能吃（因为当时兰考确实很穷，吃饱都不容易），孩子们当时的眼神现在都在我的脑海里。为了能解决经济问题，东哥动用他所有的关系，挨门磕头作揖、请客，想帮我安排个临时工，能解决吃饭问题。好多日子我跟他到县里，跑公社、河务段、副食厂、食堂、供销社……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我安排在供销社魏庄（我下乡的大队）门市部，当时每月工资三十一元钱。不仅从经济上（因为当时一个月伙食费才九元钱）帮助了我；生活上，我也有了一个圈子；学习上，在这里第一次学习做生意；心情上，从根本解决了我的问题。一年多的供销社工作，对我的心里调整、人生转折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因为我知道，这辈子我自己可以养活自己了。东哥除了从经济上帮助我，也从精神上关心我，陪我聊天，用最朴素的语言给我讲人生，来宽慰我。凡遇到村里、队里请客，他总是带着我，一方面可以让我打打牙祭，再一方面让我融入一些社交圈子，让我找回自信、找到尊严，使我在尽量愉悦的心情中度过那些难熬的日日夜夜。

从那个年代到现在，我都是一个很清高、很有优越感、自我感觉很好的人。但是，一直到今天，我仍然很敬佩东哥。东哥是个聪明的人，无论做人做事，无论过去和现在都很优秀。改革开放后，他搞运输、搞经营，官至供销社副主任后退休。东哥是个大气、有远见的人，人家都看钱，但他投资教育，嫂子、儿子、儿媳都是教师；东哥是个值得信任、不图回报的人，一件事让我感动了好长时间。去年东哥托人送来4000元钱，问了才知道那是大概10年前他办学校时找我借的，我早就已经忘记了。东哥陪孙子在郑州四十七中读志宏班两年，和我近在咫尺，却从未给我打过一个电话麻烦我，当我打电话说请他吃个饭时，他告诉我说孙子已考上大学，他也回兰考了，真是让我无地自容，心里感觉亏欠了很多。

这就是东哥。40年来，我和兰考东哥以及乡亲们的感情一直未断，总觉得自己最困难的时候，是乡亲们拉了自己一把。回城后，父母亲乡亲们比自家的亲戚还亲。凡是魏庄来看病的，不管到家、到医院，母亲都是跑前跑后，买药、住院、付医疗费，毫无怨言。乡亲们不管年龄多大，见我父母都是“大爷”、“大娘”地叫着，真的就像一家人。过年过节也会像亲戚一样互相走动。东哥有事咳嗽一声，我也会放下所有事情去帮忙。记得父亲2004年去世的时候，东哥和乡亲们二三十口人挤在两辆昌河车里赶来，呼啦啦跪了一片行传统大礼，让人看了动容，真是比亲人还亲！

上山下乡是我们那个年代几乎每一个家庭都躲不过去的坎，经历一些苦、受一点难是正常的。但我从那些决定人生命运的几年、那场人生起伏中得到的更多。人生苦短，决定命运的就那么几年。没有那些年吃的苦，我将会碌碌无为、一事无成；没有那些年的失去，我将不会珍惜命运后来给我带来的每一次机会。我知道了什么是人生谷底，怎样耐得住寂寞，如何选择和坚持，学会了做人要“长远”(兰考话)，永远要感恩，不断学习和奋斗，靠自己的努力换来今天的成就和幸福。

我感谢兰考的父老乡亲们，感谢我永远忘不了的东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