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善人

去电影院看电影，或者去听一场煽情报告，我常常会遇到哭得稀里哗啦的人。有一次市里请了一著名孝子来作报告，坐在我前面不远处的一秃顶中年男哭得声震屋宇，他的抽噎声拖得很长，起伏得又厉害，惹得我一颗心随着他的进气出气起起落落，直担心他一口气喘不上来，好赶紧为他叫救护车。

《红楼梦》里最容易动情的是林黛玉。春天花落了，林姑娘要把落花收将起来，为它们造一个“香冢”，哭葬它们。见到孤雁、独对孤灯，甚至听到窗外的潇潇竹语，她都忍不住要哭。

面对泪点如此低的人，一般人的第一感觉会是：这个人心地善良，先就把“善人”的标签给她贴在身上。文学评论家大概会把这泪点低归结为“多情”，把她当成多情种子看。心理学家和他们都不同，泪点低在心理学家看来，只是特有同理心的一种表现。

同理心是一种能感同身受的能力。比如看到一只羔羊在屠刀下咩咩哀嚎，一下想起自己在某次公司内斗中也如此羊，钢刀架在脖子上之时，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只好任人宰割。想到这里，我体验到了羊的感受，羊与我合为一体，我就是羊，羊就是我。此时如果泪飞顿作倾盆雨，这泪表面上是为羊（孤雁、落花）而洒，其实哭的是他自己，跟善不善良没有一点关系。

希特勒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这个大开杀戒的人表面看起来很符合“善人”的特点，他看到电影中动物受伤的镜头就会流泪，用手遮着眼睛不看，恳求身边的人等镜头过去了再告诉他。他是虔诚的素食主义者，宣称肉食者是伪善的“食尸者”，最终都不适合入选优等民族，甚至一度还想将“不吃肉”写入党纲。

真正善良的人看到外物的悲惨处境会想到自己的命运，在为外物和自己洒泪的同时，继续把心中感念投射到周围的人与物上，这样，念自己，也念他者。佛家所说的“同体大悲”也正是这个意思。假善人则是从外物那里看到自己的命运，专注于自己的，而不会把这种感念继续投射出去。所以有些人虽然吃斋念佛，与人相处的时候依然尖酸刻薄奸诈狡猾，因为他只求个人的安危，至于他者，根本不在他的心念之中。也就是说，和真正善良的人比起来，假善人想问题时，少了一个把心中感念再次投射出去的角度。

★吴克成专栏 心理红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