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心落地的时间

□如荷

你知道一颗心落地的时间吗?

不是落地，是掉在地上。不是安然悬落的踏实，而是从期望的顶端，坠下，失重，然后跌落在失望的地面上。有时，甚或摔碎，擦出血痕。

46秒。这，也许就是一颗心失落的时间。

几年前认识一朋友，一直规律地执着地拨打我的电话。拒绝过，也确实没有什么交集和共同的话题。于是便不再接听。仍然一直拨打。这真是别扭的事情，既没话可说，又不好直接指责，拉入黑名单，也觉得没有道理。

翻看手机通话记录，在这个朋友的名字下，是一系列的红色显示：来电时间。对应的右边，则是整齐的响铃的秒数。

“响铃46秒”，白色的小字。像一粒粒的白色小药丸。

和普通的未接电话有些不同。有的12秒，19秒，23秒，等等。

我也有这样的体验，重要的电话，特别希望接到的人，会一直等着电话的提示音响完，然后听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才肯作罢。

有时，我们会被他人拒接，我们的想念无法抵达。

只有最在意的人，最渴望听到的声音，最希望知道的消息，最想念对方的心情，我们才会坚持等到最后一声的提示音，我们才会屏息静气，才会心急如焚，才会将希望倾注在这46秒里。

或者，下一个46秒。对于这样的人，常常是可以忽略礼貌的。

我发现，那些等待不足46秒的电话，常常不是重要的人，或者，不是重要的事情。由自己切断的电话，心情多半也不会太失落。

46秒，在概念上来说，中国移动设定的未接电话的时间限度。

46秒，从主观期待上呢，是一颗心掉在地上的时间。

甚或，46秒，改变了许多。

如果是不太熟悉的相识，对方学识厚重，位高威望，或性情冷傲、难以接近，初次结识，定会思前想后，电话拨过去，心里总是担心，会不会打扰到对方，会不会被冷漠地拒绝，或者，电话那端淡淡地说一句“我很忙”。

恋人之间也是，彼此有了嫌隙，许久不曾联络，双方不断地僵持，谁也不愿轻易打破这一湖情意的冷冰，终于，有一方肯做了转身的天使，他鼓足勇气，拨出了这个陌生而又无比熟悉的号码，对方不肯接听，或者恰恰没有接到，又不肯回复过去。在微妙的情绪下，他的心再一次落了地。

如果说之前是破碎，这一次，肯做了天使的一方，决意将碎片扫走，倾倒出去。一段缘分，也许就此结束。

与此不同的，是愿意一次次跌落，又不断拾捡，自我抚慰，然后再去接受对方带来失望的。明明知道会失望，却不肯放弃一点点努力，心痛一次次发生，又一次次地治愈。眼泪的流长，心底的挂念和担忧，每一次，都超出未接电话的时限。

只是，未接的一方，是不能体会的。他们常常不懂珍惜。

这样的坚韧，也经常发生在父母和子女之间，宽容执着的爱者和任性不懂爱的被爱者之间。只有百分百在意对方的亲人，才会如此忍受一次次的心痛。

年少不更事的孩子，写了留言条，就决意离家出走，家长、老师一次次地拨打对方的电话，总是无人接听。母亲从农田里出来，鞋上沾着泥，粗糙的脸上挂着泪，因干农活而粗壮的手指，惶然抖动得厉害，按不好熟悉的号码。阳光照在她着急拨动手机键的手上，像一根根刺，刺着她连心的十指。

自私、任性的相恋者，也常因为一点误会就转身，不肯听对方的解释，或者因为心里化不开的私结，就独自一个人跑掉。昨日的欢欣和甜言蜜语还在，毫不知情的一方，就此跌入了漩涡，不能自拔。这样的感情，是最为不负责任的，也是最为害人的。痴情的女子或者男子，面对戛然而止的情感，常常走不出阴影。提前转身的一方，不肯在任意一个46秒里按下接听键，残酷到极点。

这简单的46秒，想来真是有味。

它不仅仅告诉我们一颗心破碎的时间，也让我们看到真正的爱和包容。其实，有些人是不值这46秒的等待的。他们扬起骄傲的嘴角，将亲人或者爱人的心破碎的血色，化为一丝冷漠的微笑。

一段情感的冰冻或忽略，常常并不是呼天抢地的悲壮，有时，那一声连着一声的嘟嘟声，足以让人心碎至极。

动动拇指，一颗心也许就不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