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总是坚信，我的生命中

会有一汪湖水

停息在世界的某一个地方

这就是你吗，雁鸣湖

我不知道我是何时离开你的

从你的水中走失

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

我们的命相连

我一下就抱着了你，血流在一起

我残缺的内心，突然明亮，完整，结实

我从湖水中一件一件找到了

一路上丢失的器具和铭文

（2）

现在，我开始仔细地看你

像看一个爱人

拨开阳光和浓重的水气

就看到了你柔软而熟悉的身体

你穿着细雨中鸟声缝制的衣裳

还有苇草修饰的水湄

在这时代，水最容易受伤，柔软的水

最容易受辱和死亡

而你的身上，没有一点的疼

遍体光明

像是一个幸福的人

（3）

今晚，我独自住在你的隔壁

——静泊山庄

这里的灰瓦重檐，石柱回廊中

穿行着你的寂静和水光

一晚上，你都在与我亲切地说话

用风的脚，雨的嘴唇

朦胧的月光中，你就站在我的窗外

笑语盈盈，像芭蕉树那样摇曳

天明时，你在我的桌子上放置了

一盘蛙鸣，一叠水声

（4）

登高北望

黄河仍在我早年写的长诗《幻河》中奔流

它拖着金属和辎重

不断地远去

它的一部分却被人们留了下来

成为湖

由河变为湖，将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裂变的过程

我看到你们一层层地脱掉了旧衣服

换上了轻盈的丝绸

（5）

由河变为湖

要经过堤坝和人的手

因此，湖水的元素中仍然存在着

人的力和气息

我看到湖水，芦苇，蒲草，野鸭子

组成一个隐秘联盟

抵制着——

水天茫茫处，它们翻转着身子，在淘洗

湖说：我要回到自然

水要回到水

（6）

一个人从城市来，站在湖边

自大，突兀

他身上有一股坚硬的力量

无法融入湖水的蓝

水草，浪花

试图用不同的方式接近它

他听到了一个喊声，来自湖底

沙哑，人性

他俯下身子，像一股暗流

缓缓地溶入黄昏中的湖水

（7）

湖水，一次次地

起身而去

它们去郑州，开封，中牟

或者更远一些地方

人的身体，心灵，是它们的通道

梦是眠床

在开封小吃一条街

郑州正在建设的新区

我看到了它浪花的身影

有时，它召集过去，未来，现在的代表

在中牟的汽车厂房里畅谈

而湖水抱着的

湖心亭，像养蟹人的女人，流着鼻涕

（8）

荷花领着更多的荷花

一直在走

她的笑，被风吹进湖水

翻转着下沉

计算器上的数字

在湖底爬行

湖面上有白鹤惊起，后边的一只

纠正着另一只飞翔

作者简介

马新朝(1953~2016)，河南省诗歌学会原会长，中国诗歌学会原副会长，河南省作家协会原副主席。长篇抒情诗《幻河》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