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禾

银玲邀请多次了。“来中牟看看呗”，她说，“中牟变化可大了”。我知道，早在几年前，她就独力协调各方，带着三两个下属，办起了声势赫赫的雁鸣湖金秋笔会。我一再推托，一是因为不喜热闹，二是觉得，中牟不就在郑州肋下吗？说句“去中牟”，等于说“去街上逛逛”——抬脚就去了嘛，不着急的。但银玲也是个执着的人，今年又喊，来中牟看看呗。我想，即便是“去街上逛逛”，老友约了，也没个再三推的，那就去吧。

热情洋溢的东道主

银玲见面就给了一个热辣辣的熊抱。挺晚的了，她还在大厅亲自招呼来人。来人里有不少本省的腕儿，还有许多外省的作家。我心想，嘿，这阵势还蛮大的。直接参与办会的也不过三五个人。看着银玲忙得脚不沾地，我忽然觉得有些惭愧，也暗暗庆幸，这一次总算没拂她的盛情。

然而中牟，这处在郑州肋下的弹丸之地，这个在郑州所属郊县中唯一没有建市的小小县城，却着实让我大吃一惊。看着规划城中长长的地方史走廊和巨大的发展区划模型，我确定中牟早已不是印象中的破落小县了。

早些年，郑州以东实在无处可看。每次外地来客，我带人去看的地方总是由南而西，由西而北——黄帝故里，嵩山历史文化建筑群，伏羲文化遗留，巩义的康百万庄园和北魏石窟，洛阳的龙门石窟和白马寺，焦作的云台山。唯独缺了东边。偶尔时间宽裕，向东走，也必是直指开封，想也没想过中牟。这个地处郑汴两市之间的小县城，不唯外人不知道，我这个在郑州生活了近30年的人，也几乎毫不知情。从郑州市区怎么才能到中牟？我这个跑过很多远路、野路的人，一直说不上来。这一趟一跑，嗬！原来陇海快速路通车以后，从我居住的中原区去中牟，竟然是一条直路到底，一个弯不拐，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中牟的气象淋漓呈现

及至会议过后，逐处看过方特在此地驻扎建设的现代化游园，仿拙政园建制的静泊园，靠近郑东新区的绿博园，国际品牌云集的杉杉奥特莱斯，海宁皮革城……我对坐在邻座的银玲说了一句心里话。好筹划，好安排。

我说，你很知道怎么用两天时间把中牟的气象淋漓呈现。这也不是虚话。我曾经有过十来年，因工作性质常参与或负责行业接待，知道这一番看起来顺理成章的行程，需要费多少思量，做多少准备，衔接多少茬口。银玲也不虚套，说，不错吧？早说让你来看看嘛，中牟现在是被郑州开封抬在肩上，当然发展得快，将来肯定会发展得更好。她如数家珍地聊起中牟的旧典和新闻，聊起县里领导对笔会的支持和厚望。聊到后来，她说，你看看中牟现在的房价就知道中牟发展到什么地步了——都过万了。

说到房价，银玲静了一阵，然后开始叹息。我这人吧，这么多年忙忙碌碌，时间都花在这些事上，就是不知道给自己和家人弄点钱啊，房子啊，到现在还是啥都没有，看看别人大把大把地赚，十套八套地倒腾，她内心里很是不屑，也不是滋味。

性格张扬与直率的境界

我头一次听她说这些话。这个人性格张扬，却是直爽人，不会说假话。

听了这话，心中戚戚。在各种各样的场面上，我见过不少赫赫扬扬的人，面子上敷衍着公事，内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左牵右带，三天抬学历，两天减年龄，往往是如鱼得水，名利尽得，但凡自己的事，哪儿哪儿都铺排得妥妥帖帖。单以能力论，银玲是善于调动人际关系的，她也有这个资源。我曾恍惚觉得，她也是个左右逢源的得意人。原来竟是我的误解，我的想当然。

这次一聚，发现有一大拨写得相当有成果的人，不是她的老同学，就是她的老部下。我这才意识到，于官场文场，银玲都是老资格了。若要牟利，她完全可以。终究，不是不能，实是不爱。

我相信在世间这个场上，也还有不少这样的人，整日忙忙叨叨，操心着一宗一宗的事情，承担着一重一重的劳累，却压根儿没想过怎么从中取利。或者说，这样的人往往对获利并不敏感。说到底，这也是生来的清爽习性，骨子里把事情分得很清楚，公是公，私是私，诸般不爱搅缠。我很知道这样的人。他们自然也有心理不平的时候。但是，嘴上说是说，说过了，做事依然如故，不会从此就改了秉性，摇身一变成了钱串子。不会的。

不一样的是，多少这样的人都在无奈中消沉下去（想想，实在是颇为可惜的事），而银玲为人做事的热情却一直没有减弱。

她的愉快也没有减弱。我很少听到这个年纪的人还能没心没肺地嬉笑怒骂，还有胆在任何场合任何人面前出言无忌，还能有如此这般万里无云的晴朗心肠。或许，这就是造物最初的深意吧——要有光，于是有了光。

在中牟，在这正被两个城市抬起的小小的县城，有个人忙忙碌碌地活着，心直口快地活着，阳光灿烂地活着。想想，这真是值得惦念的中牟景象之一。

作者

简介

鱼禾，女，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河南省散文学会副会长。已出版散文集《私人传说》《非常在》等6部。有大量散文、小说、文艺评论作品发表于《人民日报》《十月》《北京文学》等期刊并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