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秀美

　　假日里，呼朋引伴去酒楼，海鲜鱼肉摆满一桌，最后上来一盘蒜蓉小青菜，入口滑嫩清香，一问，是用猪油炒的，怪不得如此香甜。

　　猪油，在家乡又叫荤油。荤油烧菜，比菜籽油要香得多。小时候，能吃上荤油，也是很奢侈的事情。往往过年时，母亲才会买上几斤猪油回来，有一大块，棉絮般温软厚实，洗净，切成小块，放铁锅里，加少许盐小火慢熬，香味渐起，荤油冒着泡儿炼出来了，用勺舀出，块状的猪油渐渐发黄，变焦，成为油渣。

　　油渣是不舍得扔的，那时家里难得见荤，猪油渣烧菜就算是开荤了。去地里拔几棵霜打过的大叶子麻麻菜，肥肥的矮菊黄青菜，油烧得热热的，下青菜，铲一锅铲油渣，炒后略煮一会儿，油渣里未熬尽的油尽数渗入青菜，青菜顺伏绵软，菜叶碧青，菜帮嫩白，汤汁淋漓，观来赏心悦目，味道醇香甜美。

　　刚熬好的油舀入搪瓷缸子晾着，颜色是明亮亮的金黄；凝固后的荤油成了嫩嫩的乳白色，光滑细腻，温润干净，如婴儿的娇嫩肌肤，《诗经·卫风·硕人》中描写美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以凝固的油脂来比喻洁润细腻的皮肤，极尽女子容颜之美。

　　脂，就是冷凝后的动物、植物油，古人则用脂来涂面，多指面脂和唇脂，《齐民要术》详细记载了“合香泽法”：用上好的清酒浸泡丁香、藿香、苜蓿、泽兰香，将胡麻油和猪油以二比一的比例混合，并把浸香酒放在一起煎，最后放少许青蒿调色，既可润发，又可作唇脂。脂，滑腻柔软，汉刘熙《释名·释首饰》中写道：“脂，砥也。著面柔滑如砥石也。”形容脸上涂了面脂柔滑如细腻平坦的石头一般。现代，面脂又称为“雪花膏”，也是取其莹润洁净之意。

　　如此晶莹温润的荤油将曾经贫寒的日子调理得活色生香。荤油蒸鸡蛋，蒸出来的鸡蛋不粘碗边，划开可见粒粒小孔，入口即化，香滑无比。荤油下面条，味道更佳，但见水滚之时，下挂面煮熟，碗里放入盐、味精、酱油、蒜花，滚汤冲开调料，入面条，再挑一筷子荤油，兜底拌上几拌，那股浓香呀，直冲鼻子！荤油拌饭也是美味。饭煮好后，开锅盛上一碗，将一勺白花花的荤油置于饭上，撒上切细的葱花或蒜花，趁着热气使劲搅拌，荤油即刻溶化了，并使米饭颗颗分离，肉香蒜香混在一起，自饭粒间袅袅而出，每一粒米饭如白玉般温润，像珍珠剔透晶莹，让我眼睛发亮，胃口大开。母亲坐在一边看着我，满足的微笑。

　　上中学时，每天中午带饭在学校食堂蒸。菜随时令而变，夏天蔬菜品种多些，冬末或刚开春时，大白菜成了主菜，母亲说，丫头上学需要营养呢。将年前熬的那一搪瓷缸子荤油中剩下的都留给了我，天天在菜盒里埋上一大坨荤油。蒸好后，原先凝脂一样的荤油早已渗入白菜淡黄娇嫩的茎茎叶叶，就连平时感觉硬实无味的白菜帮子都是那么清甜可口。同学闻香而至，瞬间风卷残云。

　　而今商场里各类花生油、调和油、粟米油应有尽有，也极少熬制荤油或油渣做菜了，但不会忘记，在岁月的那头，那些状如美人肤脂般的荤油，伴着亲人的关爱，曾给我许多细腻温暖的呵护。一想起来，心便软软地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