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歌苓 著

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董丹邂逅按摩美少女

董丹刚要上楼，就听见小梅在叫他。一抬眼，看见楼上的楼梯扶手上冒出小梅的脸。她说有人打电话来找他。谁？不知道什么人老拨咱们二楼的公用电话，说是要找董丹。董丹明白了，那个号码曾经印在他的旧名片上。小梅说电话铃一直响一直响，几乎把他们整栋楼里正在睡午觉的人全吵醒了，所以她只好下楼来接电话。对方是个女的。

高兴。一定是那个烦人的女人。于是董丹抓起话筒，按高兴名片上的号码拨号。她说，她没想到他能写出那样一篇文章。能读到他这样的文章颇让人振奋，一点也不造作，跟所有千篇一律的报道完全不同。而且它有种诚恳的客观性，当然有些地方还可以再修一修，有些错字需要改正，可是这些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观察角度的新颖，只出于孩子不带成见的眼睛，还有那种只属于孩子的非评判性的描绘。

“你到底是从哪儿看到我的文章的？”董丹问。对于他的问题，她避而不答。“明天上午十点，我到你的办公室跟你碰头。我的时间比较弹性。”他没有退路了。他求救似的望望小梅。小梅只是好奇地瞪着眼睛。

第二天中午十二点整，高兴领着他过马路，又走过几个街口，然后推开了一扇玻璃门，走进一家招牌上写着“绿杨村”三个字的地方。“高小姐吧？”走廊入口处的一间按摩室里探出了一个睡眼惺忪的男人。“晚上好啊，朱经理。”高兴转过身来对他笑了起来。朱经理把走廊上每个房间的门都敲了一遍，喊大家起床，但是没一个房间有动静。朱经理转向高兴说：“那你自个儿挑个房间，我马上把茶送过来。”

他们终于找到一间有两张空躺椅的房间。“你一定得带我去见见陈洋。”他说老画家要他承诺过，绝对不把他的电话号码给任何人。那就把我领到他那儿去，好不好？不行。不行？那可就太可惜了，不然这篇文章能让他成为知名自由撰稿人。原来“自由撰稿人”是这个意思！董丹大悟：“你的那篇文章，我会好好帮你修改，就当做是答谢。等你那篇文章登出来，你在新闻界可就大出风头了……”

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一个女孩子，高兴正同她说话。那女孩一手拎着一桶热水，另一手端着一个脸盆，微笑着向他走过来。“第一次来吧先生？”那女孩说话带了很重的南方口音，看起来顶多十九或二十。董丹一时还弄不清楚到底在发生什么，那女孩已经一屁股在他面前的一个小矮凳上坐下，把几根散落在面前的头发往耳后一撩。

“你要干什么？”他问。“给您做脚底按摩啊。”女孩一边回答，一边好奇地打量他，那意思是她从来没碰到过像他这么没见过世面的记者。董丹又把脚放回了矮凳上，同时看了高兴一眼。高兴朝他挤了挤眼。

“您想要怎么做？先生。”女孩问道，“用草药，还是西藏水晶泥？”“给这位记者先生用水晶泥。”高兴说完就对董丹解释，“这玩意儿是从西藏来的，西藏人总有一堆神秘配方让你瞬间阳气大增。”

“水晶泥挺好的，现在好流行哦。”董丹从她Ｖ字形的领口看见里头那一对青春饱满的乳房。她坐在小凳上开始帮他解开鞋带，脱去袜子。赤裸裸的一双脚没处藏，他不懂怎么觉得像是私密部位泄了光？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这个人吗？”高兴已经走到了门边，“因为这年头上这儿来还会害羞的男人，真是少见。”“你要去哪儿？”董丹问道。“忘带录音机了。去跟朋友借一个，他的办公室就在附近。一会儿我们去采访陈洋，他说的每个字都不能漏掉。”就在董丹忙着构想他自由撰稿人的新身份时，高兴想必觉得他的沉默就代表已经接受了她提出的交换条件。

高兴的脚步声刚消失，董丹就想怎样从这里逃走，可是他却无法动弹。他的脚已经在她的手里融化了。想必是女孩先起的话题，董丹跟着应答，却完全记不得他们之间对话的内容。她温柔地搓捏着他的脚，那股体己劲儿让董丹都快招架不住了，暗暗吸一口气。有那么一刻间，董丹几乎忘了这是一双男人的脚和一双女人的手，仿佛都是独立的生命个体，有自己的血肉和灵魂，交缠厮磨，两小无猜。他这双脚这辈子可没享过这样的福。他跟小梅之间都不曾有过这样奇异不可言的亲密感。他的欲望已经被撩拨上来了。

董丹立刻赶到附近的印刷店，印了他的新名片。不到一个钟头就印好了。从今以后，他就是自由撰稿记者了，没人能否认这点。问他文章登在哪儿？噢，登在许多不同的报纸杂志上。是用笔名发表的？那当然，敏感文章谁会用真名？给自己惹麻烦，挑起舆论围攻？

第二天中午，他将新名片交给签到处柜台的一个中年妇女时，觉得自己从没这么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