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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A41版:独家连载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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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有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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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有约
汪涵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汪涵一改鬼马形象,摇身成为手工艺行家,讲述自己如何走遍大江南北的知名手工艺作坊,在这些地方寻宝、学艺,并叙述这些老物件在他心中的印象,带领读者寻找寻常巷陌中那些不为人知的世外桃源。

集镇

刚解放,于爹就在靖港做木匠,那时候靖港是水陆码头,长沙的南北杂货都在此聚集,大米八分钱一斤,木盆五块钱一个。乌篷船和小火轮沿着沩水河呼呼地开,上到武汉,下抵湘潭。小镇木匠最多的时候,有一百多个。

做木盆的箍桶子的却不太多。于爹会把盆子拿到集市上去卖。赶集的时候,小艇挤满了靖港的河湾,密密麻麻,有的来迟了些,要下人卸货只能先跳到别的艇帮子上,然后给人赔个笑脸,说借光了。那时候的赶集是最有意思的事情,是一个地方的核心内容,大集里搭上了无数的小茅棚,除了猪、米、茶籽、洋布、鸡蛋这些占据了集市的大宗,偶尔有被木棍打死的大蛇或被笼子夹伤了手脚的野兽被拿出来卖,主人就会指着自己手上的伤口给人看,说这东西捉来多么多么不容易,所以你也别再和我争点秤头秤尾了。万一碰见熟人,是免不了递根纸烟的,然后约了散场后喝杯谷酒,那边有人煎豆腐炒米粉,间或还有点新卤的猪头肉。说着这些,又低头翻看新晒的腌菜里面还有没有沙子,抓出一把豇豆看有没有老,新杀的猪肉淌着血水,辣椒的香味弥漫了整个集市。于爹的摊子就被挤在这当中,他算是最老实安静的。有人就在这里买谷桶现买现用了,桶子木盆嘛,只论个卖,不用秤的,用几年不漏水,万一漏了,就拿过来,箍一箍,又可以接着用。他就住在大堤脚下,最好找的。

有一年大雪成灾,县里读书的孩子都回不了家,船突然没有了,河湾里空荡荡白茫茫的一片,只有几只无家的水鸟在冰面上哀鸣。那些下过沅江猛洞河的汉子,也被这惊人的大雪吓倒。冰凌一夜之间长得枪杆那么长,在靖港家家户户门檐上吊着,几乎压垮了于爹的作坊。稻田成了僵硬的铁板,菜根子全部被冻坏了,木柴也奇缺,没有多少人舍得洗澡,听说连洞庭湖都被冻住了,木炭运不过来;更别说还有人过来订盆子,集市也早散去了,除了白茫茫一片大雪,靖港街头就只落下几只被扔掉的破箩筐,还有一堆不知道是哪家放不下的白炭,被堆在大街上。那些生意人都不出来了,也不知道这个年会过得怎么样。到处不通路,也不像现在有电话可以相互联系,要看亲戚的,只能一脚一脚从冰上爬过来,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才能和亲人挤在一起烤个火。于爹还是闲不住,不想就这样烤一冬天的火,他咬咬牙,从冰天雪地里拖来几捆结满冰碴子的木头,他狠狠地收拾这些木头,关在作坊里一个月没有出门,埋头做了几十个盆子。他说:“再没得过,该生的还是要生,该长的总归还是要长,所以我手里的事情停不得。”说起这些事情,于爹的漂流好像也不那样浪漫了。

风起

现在,城里面越来越热闹,靖港的人还是那样简单,箍桶匠就剩下他一个了,他的崽也不愿意学,做个锅盖子也得量刨半天,还只卖得五块钱,太不划算了,还想劝他也别干了。说到底这也算经济活动嘛,那么如何来衡量一个木匠的价值呢。他觉得自己的崽有点蠢,他根本不知道做木盆是件多么好玩的事情,要是不晓得用镗刀刨子这些工具,连半个男人都算不上。于爹不管那么多,就这样一直搞下来,后来好多年都没有碰到过一个同行。那些人都被风雨散去了,他们坐不住,对外面的世界向往着,也别扭着。只有于爹不关心外面的世界,那些大的概念他都没有接触过,也没有人和他说过,不知道什么是自己的理想,什么是人生哲学,什么是时光流逝,也不知道他其实是天底下最快乐的木匠。时间就这样漂流过去了,反而是这几年,订盆子的人越来越多了,于爹说话还是一样简单:“你晓得不,那塑料桶子要不得,化学品,洗澡身上要痒,大家又觉得还是木桶子好。”

运动来了又走,不变是个相当好的状态,于爹到现在还做不来花哨的盆子,懒得学那些。他会做的只有那几样,猪腰子形状的大澡盆有三尺高,圆脸盘的小澡盆不到一尺高。做的秘诀在于板子要齐,箍子要紧,木盆是光的好,上不得大漆,只上得清漆,做好了用水一泡涨,就不会再漏水了。就算是平和堂(长沙较早的高档商场)来订,也是这些盆子。

我和于爹一起刨板子,听他讲那些最简单的话,等到板子堆了两尺高的时候,窗子里的阳光终于漏了个干净,沩水河上的凉风吹起来了,从后屋穿堂而过,蜻蜓也飞进来了,记忆里的童年并非虚构。

于爹说这板子够搞得五只盆子的了,该出去呷根纸烟。

假如以后,我成了一个不太糟糕的木匠,你也来挑一只合意的盆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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