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方友

今年39岁的王桂英在福州连江县的一家鞋厂上班。拥有一万多名工人的厂里，有1000多人是她的老乡。厂里的女工居多，大都和王桂英一样，来自农村。

王桂英在位于城乡接合部的地方租了一间小房，住在五楼，由于房小，两张床就占去了大部分空间。墙上挂着几个大编织袋，冬放夏衣，夏放冬衣。桌上有一台小电视，门左放一电饭锅。王桂英的丈夫姓赵，叫赵二才，原来在家乡是工地上的大工，一天能挣60块钱，现在来到闽地，只能当小工，钱自然就少了。他早上6点起床，要一直干到天大黑，他说他不适应南方闷热潮湿，已与王桂英商量了好多次，说是春节回去后就不来了。

王桂英所在的连江这家鞋厂，是外资企业。厂地很大，管理全是外国的一套，每一项制度都会给你一种紧迫感。原来的时候，王桂英曾去过不少地方，广州、苏州、杭州……大概跑了十几个城市，用王桂英的话说，中国带“州”的城市她几乎跑遍了。最后才来到福州，又从福州来到连江。跑了这么多地方，给她最深的感悟是：哪个地方的钱都不好挣。她觉得连江这地方不错，决定干几年，去年春节来上班时，她将儿子小强也带来了，送进了当地专门为外地农民工子女设置的小学。

今年春节，她和丈夫决定回家过年，尽管丈夫不来了，她还要来。

按说，不想辞工她可以不回。只是家中老娘和婆母都已80多岁，见一回少一回了。另外，她最主要的目的是想再带几个人过来。去年在她的鼓动下，侄女、外甥女都被她带来了，跟她同在一个厂里上班。因为最近厂里缺人，所以一直在发动员工带老乡过来。在工厂的厂房外面，到处都有“招来一名工人奖励300元”的大横幅，很是让人心动。

可是，春节临近，她却为500多元的车费而发愁。赵二才是两个月前才到连江的，打小工挣钱少得可怜。11岁的儿子小强读四年级，如果三人一同回，买最廉价的车票也需要500多元。而回到老家需要花钱的地方又特别多，娘家婆家都有老人，自己一个月挣的千元工资基本上剩下没几个。夫妻俩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由王桂英一人先回去，等年后带了人来领到奖励再让丈夫和儿子回去。儿子小强一听不让他回老家过年，很不高兴，说自己很想奶奶和姥姥，更想邻家的几个小伙伴。他们有的在广东，有的在北京，唯有过年时才能见上一面。去年从新疆回来的二毛，就差点儿没认出来！再说在城里过年没一点儿意思，不能跑着抢炮，也不能挨家去拜年！王桂英说，一年不见有什么？你今年又贪长了不少，来来回回都是成人票，不值！

赵二才见儿子不高兴，说：“这样吧，让他也回吧！我一个人在这儿，趁春节到处拾点废品，多少能挣几个。若把小强留下，不省心不说，反倒捆住了我的手脚！”

王桂英一想也是，看了丈夫一眼，说：“你捡破烂时要注意点儿影响，别让老乡们见到了！”赵二才说：“这个我懂，买个大口罩一戴，见了熟人不抬眼皮，谁也认不出！”小强一听又让自己回了，高兴得直拍手，还告诫爸爸说：“你也不能让我的同学认出来！若让他们认出，我就没脸在这儿上学了！”

事情定下来后，王桂英就开始准备回家所带的东西，给婆母买点什么，给老娘买点什么，盘算来盘算去，又想省钱又想让老人们高兴。她原想给两位老人各买一件羽绒坎肩，不想羽绒疯似的涨，去年二三百元就能买到的羽绒服，今年已疯涨了三四倍，需要上千元才能买到。羽绒坎肩更是涨得离谱，过去三五十元，今年却要二三百，真是可望不可即了！王桂英望着各色各样的羽绒坎肩，很后悔去年没舍得，伤心得连连叹气。最后，她又逛了几个商店，才花了40元钱给两位老人各买了一顶绒帽。她望着手中的两顶绒帽，在心里念叼着：“婆婆呀，娘亲呀，千万别怪孩儿我不孝顺呀！眼下是钱不顶用又难挣呀！”念着念着，竟有热泪流了出来。

两天后，王桂英母子去车站搭车，赵二才要去送他们。王桂英不让，说：“你既然不回了，就别耽误拾废品！”赵二才说：“车站人多，我去送你们，碰上塑料瓶、易拉罐什么的，就可捡着了！”王桂英想了想，说：“那要等我们上了车以后！”赵二才笑道：“那当然，那当然！”

三口人一同去了汽车站。

因为是春运时节，车站里人很多。因为人太多，买票进站都要排队。赵二才先排队买了两张票，然后准备送他们母子上车，不想是凭票进候车室，他被隔在了门外。没办法，只好对妻子说：“你们自己上车吧，到家别忘了打电话！”王桂英知道他拣废品心切，望了他一眼，就由他去了。

由于车误点，王桂英母子在候车室里等了近一个小时才进站上了一辆开往福州的大巴。不一会儿，车就开了。车刚出站口，王桂英突然隔车窗看到了赵二才。只见赵二才口戴大口罩，手提一个鱼皮袋，里边鼓鼓囊囊已装半袋废品。王桂英就觉得丈夫很滑稽。正欲让小强看他爸爸，突然发现有几个拾废品的男男女女朝赵二才围了过去。赵二才与他们争吵着什么，而且是边吵边退着……那几个男男女女很霸道地紧紧相逼……王桂英的心一下提到了嗓眼儿处，深怕他们打起来——车突然拐了弯儿，王桂英急忙掏出手机，拨通了丈夫的号码，没人接——王桂英再也坚持不住，急喊师傅停车，说要下车不回了！全车人都感到莫明其妙，全都把目光集中在了王桂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