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子昂

外婆家的栀子花开的时候，满院子都弥漫着花香。花朵零星地绽放在墨绿色的叶子间，像不经意积在上面的落雪。

妈妈喜欢在这个时候摘几朵花带在身上，说比香水管用，外婆年轻时常这么做。我拨弄着枝叶：“呀，看来外婆婆真的很喜欢栀子花嘛。”妈妈点点头，随即语调略变得低了一些：“你外公也很喜欢的。”

外公？在我的印象中，有关外公的记忆相当于零。外公是在我妈妈十几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此后这么多年都是外婆一手将妈妈和两个舅舅抚养成人。妈妈把玩着手中的花朵，说：“听你外婆说，当年你外公就是用这花追到你外婆的。”

故事并没有什么你侬我侬，花前月下的浪漫——如果硬说一个与浪漫有关系的事的话，就是当时还是工人的外公带着几枝从自己家采下的栀子花，悄悄地送给了同厂的外婆以示爱意。而后，两人很快便开始交往，恋爱，成家，生下了三个孩子。他们在自己的院子里种上好几棵栀子花，每年花开的时候，外公摘下几朵放在外婆的房间里，很快整间屋子里驻满馨香。

后来，外公不知什么原因一家迁回到农村老家，外公当上了村干部，却正赶上村里收成不好的那几年，刚刚上任的外公每天都十分忙碌，满村跑，为村民们解决各种问题。本来便有哮喘的外公，时常工作到很晚。看着他因为咳嗽而剧烈颤抖的背影，外婆急在心里却不知怎么办，只能为他端去一杯热水，然后再放上一朵栀子花，温柔地提醒他不要太累了。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有人叫你外公出去……”妈妈继续说着，声音慢慢涌上一层悲伤。一天晚上，当他们在家吃饭时，有村民家里出了事请外公去帮忙，外公二话没说，放下饭碗便出了家门。谁知这一去便成了诀别。在那个夏天的夜晚，刚刚帮别人搬完东西的外公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竟瘫倒在地。周围人赶紧扶起他送到村里的卫生所，里面的医生说，这是由于过度劳累加上本来就有病根所引发的哮喘，得送到县里医院看。就在外婆听到消息慌忙赶来，大伙儿准备送外公去县医院时，外公永远闭上了眼睛。那一年，妈妈十三岁。夏夜的院子里，栀子花开得烂漫。

“后来呢？”我问道。“后来啊，你外婆就一个人把我和两个舅舅带大。唉，想来你外婆真不容易呀，当年你外公走的时候才四十多岁……”正说着，外婆从屋里走出来，对妈妈说，帮忙准备一下，等下我们一起去祭拜外公。末了补充一句：“别忘了带上几朵栀子花。”

外婆说着，很安详地看了看院子那边的栀子花。我顺着外婆的眼光望去，啊，这些树也栽了很多年吧。新鲜活泼的花朵缀着被时间刻满痕迹的粗壮枝叶，看上去美极了，那些花树安静地生长着，见证着一个平凡家庭的悲喜故事，风传送的栀子馨香，仿佛在诉说。

妈妈提着一个小篮子走到外婆跟前，外婆低下头，伸出手轻轻取出一朵栀了花，深深地嗅着，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外婆在想什么呢？是不是看着这一朵花，想到了那些绽放在她记忆之中仿佛在诉说着过去故事的栀子花呢？是外公年轻时追求她送的那几朵？还是不经意出现在她房间里的那几朵？还是，在外公走的夜里安静盛开的那几朵……

外婆最后放下了花，转身对我们说：“好了，那，走吧。”说着从妈妈那里拿过小篮子，迈着慢悠悠的步子在前面带路。栀子花们躺在篮子里，香气扑鼻，像不经意积在上面的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