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培俊

进入咖啡屋的月亮门，洪玉谢绝了服务小姐的引导，但她也没有马上入座，而是站在门口拐角处自己寻找合适的座位。

其实，偌大的咖啡屋被隔成一小格一小格的火车座，站在门口，根本看不到里面有没有人，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但洪玉总能凭感觉找到她认为合适的座位。几乎一次也没有错过。

咖啡屋五颜六色的灯光在洪玉的脸上游走着，她那张精致的还算年轻的脸，被凌乱和暧昧切割成一块块形态各异的光斑，花花搭搭的。她就那么站着看了一会儿，便移动脚步，径直走向标有020号的火车坐席。

果然，020号火车坐席里只有一位男士。男人正啜着一杯冰啤，小几上放着一小碟美国大杏仁，一小碟正林黑瓜子。见她进来，男人把啤酒杯朝下移了移，见怪不怪地扫了她一眼。

洪玉对男人微微一笑，在男人对面落座，她说，先生，我坐这里你不会介意吧？

男人说，随便，愿意坐你就坐吧。但洪玉看到，男人皱了一下眉头。

洪玉说，我不是小姐，我也是来这里消费的。

男人皱着的眉头松开了。

洪玉要了两杯苦咖啡，四碟茶点，摆放在她和男人共用的小几上。

男人呢大约不足40岁，长相也还说得过去，眉宇间凝聚着一股冷峻的英气，或者说是那种成功男人的自信和自负。

洪玉端起一杯咖啡，把另一杯往男人面前推推，说，我们能坐在一起也算是一种缘分。先生，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男人重又皱起眉头，而且盯着洪玉的眼睛看。洪玉说，请别误会，我不是精神病患者，我只是想找个人倾诉倾诉，借以释放一下而已。

男人松了一口气，说，对不起。

洪玉的故事是个老掉牙的故事，也是个落入俗套的故事。洪玉说，她丈夫做生意发了财，就在外边包养了个情人。虽在一个城市里住着，但她丈夫一年里难得回家三两次，每次都像掏火一样，放下点儿钱就走了。洪玉很寂寞，也很无奈，靠电视剧和睡觉打发日子。

洪玉又说，他找的那个女人我见过，其实并不怎么漂亮，和我还差了一截。可他却把她当成了宝贝。我想，也许那女人的优势就是年轻一点儿吧。

男人插话说，中国有句俗话，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

对，你说得太对了！太深刻了！洪玉接着说，可他就没想想我和孩子？我们的日子怎么过？孩子整天跟在我后面要爸爸，我就说爸爸太忙，回不了家。今年春节，我回去看我爸我妈，我妈直问，孩子他爸怎么没来？我说，他今天和客户签合同。我妈说，签合同也不差这一天半天呀，大过节的，一家人团团圆圆多好。说得我眼里起泪，饭也没吃成。

洪玉又说，过个半年六个月的，他会回来一次，回来送钱。我不要，我说，我就要你这个人。他就淡然一笑，摇了摇头。临出门，他回过头来，先看了一阵我，接着看我们的家，看屋里的摆设。看过，眼睛就湿湿的。可他还是走了。

故事讲完的时候，洪玉已经喝下了三杯苦咖啡，而男人杯里的咖啡却动也没动，他只喝啤酒。她说，你怎么不喝咖啡？

苦，男人说，我不喜欢苦。

是不是也包括我的倾诉？

男人没吭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男人说，能告诉我吗，你为什么要给我说这些？我们谁也不认识谁呀。

你这个人看上去挺聪明的，脑筋怎么转不过弯儿来？熟人朋友亲戚同学能讲给他们听吗？他们一直觉得我过得挺好的。这件事我一直替他瞒着，瞒得严严实实的，我不能让人背后戳他的脊梁骨，不能让他没脸见人，那样，他就没法做生意了。

男人明白了。男人想，自己的女人是否也会像眼前这个女人一样，把她的经历讲给陌生人听呢？这样想着，男人一口喝光了杯里的苦咖啡，站了起来，他说，谢谢你的故事，我该回家了。

你回哪个家？

男人愕然地望着洪玉，低了头说，回老婆孩子那里。

洪玉松了一口气，有泪花在眼里打转，接着高喊一声：小姐，买单！

洪玉连同男人的钱一起付了。

走出咖啡屋，洪玉脸上湿湿的，她知道那是泪。她希望有人也像他一样，和陌生人谈谈自己，让她的丈夫回到身边。

其实，洪玉在这个咖啡屋和陌生人谈话已经有十多次了，有成功也有失败，今天是她最成功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