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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代之间
名家新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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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新篇

石砚蓄香久

□聂鑫森

我因自小及老喜欢写毛笔字,故家中拥有好几个砚台,端砚、歙砚、澄泥砚,还有普通的石砚。但此中最让我情有独钟的,是父亲生前留赠我的一块青石砚。

青石产于古城湘潭乡下的山中,并不名贵,也非出自名匠之手。方形,有盖,长宽皆为十五厘米,内凿圆形的墨池。据父亲说,此砚是上个世纪30年代购于本地的砚坊,价格很便宜。父亲一直供职于中药、中医界,置放家中的青石砚,用来磨墨写处方、写书信、练习书法。友人曾劝他使用一方名砚,他说:“此砚石质细腻,易发墨,适用就是好砚。何况与它相处日久,犹如老友,怎肯一弃?”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让我练习磨墨,往往一磨就是几十分钟,手酸臂乏,方磨出一池又浓又香的墨汁。父亲见我眉头紧皱,就会说:“磨墨很单调,却可以磨炼人的耐性。墨汁是磨浓磨香的,人也是这样。”

在我入学前,父亲用剪好的硬纸片,写上简单的汉字,教我认和读。桌、床、几、椅、帐、被、毯……身边的物件与纸片上的字,一一对照,印象颇深。他教我执笔习帖,颜体或柳体,每日须写大字两版,不完成决不可出门去玩。我上学后,晚上做完了作业,父亲会用土纸抄写唐诗或宋词,让我跟着他读,然后他再细细地讲解。砚池飘出的墨香,氲氤在我们之间,他的话语也变得芬芳、温馨。

他的严格督教,曾让我深以为苦,但日子一长,便成了我的一份难得的愉悦。在功课之外,我练字,学习作旧体诗,读一些文艺作品。但父亲的本意,不是要培养我当作家,只是想让我自小能亲近中国的传统文化而已。而我初始对传统文化最直接的感受,是父亲的青石砚,是磨墨的嚯嚯声,是飘拂不散的墨香。尔后,便是古人的诗词文章,还有新文学各大家的作品。

上初中时,我开始在《湘潭日报》上发表散文。父亲并不予以夸赞,他见识过太多的政治运动,反复开导我:“墨写的字斧头也砍不掉。”但年轻的我依旧一意孤行,走上了他认为危机四伏的文学创作之路。

1965年夏,我初中毕业了。正好有相邻城市的株洲木材厂来湘潭招工,我背着父母去参加笔试、面试并被录取。当我把消息告诉他们时,父亲说:“你总得读完高中啊。”母亲也说:“你还小哩。”我说:“弟弟妹妹多,我得减轻你们的负担。我可以业余自学,并不会荒废学业。”

他们见我很固执,只好同意了。

临别时,父亲在我的行囊里,塞进洗净晾干了的青石砚,还有几块墨、几支毛笔,又给我准备了几本古典诗词集。

他说:“没事时练练字,看看书,不要耗费了光阴。”

我当的是刀具钳工,上班不怎么累。回到宿舍,总要摆砚、磨墨、练字,这成了日常的功课,然后才是看书和写作。

一转眼就到了1967年夏,文化大革命方兴未艾,本地的“武斗”闹得很厉害,时有枪声传来。株洲和湘潭两地水陆交通断绝,连书信也发不出。父亲当时工作于湘潭、株洲交界处马家河镇的一个中药店,便步行三十多华里,经霞湾街、清水塘、响石岭……临近中午时,到达株洲木材厂我的宿舍。当时我正在练字,他见了十分高兴,连连说:“室有墨香,人便雅逸;这我就放心了。”又检查我看过的书和读书笔记,连连点头。

吃过中饭,我把父亲送到厂门口时,他说:“你回去吧,外面有野枪子乱飞,别伤了你。”

我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1984年春,我去北京的鲁迅文学院读书,行囊中也带上了青石砚、墨、毛笔。

在时间宽裕时,我会把稿纸横放,用毛笔小楷竖行一字一字地写短篇小说,虽慢却笔画清晰,颇有一种成就感。

读完了鲁院,再读北京大学中文系作家班,青石砚伴随我度过近五年的求学光阴。

几十年时光如水,我成了一个花甲老者。青石砚的墨池底部,父亲曾磨出浅浅的凹痕;又经我的研磨,旧凹痕上有了新凹痕。在飘袅的墨香中,我读书、写书、练字、作画,成了作家,成了湖南省文史馆馆员,成了一个痴好字画的“票友”。

几年前,为了完好地保存父亲的遗物,我将青石砚洗得干干净净,小心地收藏起来。书桌上换了一方歙砚。

墨香永存。

聂鑫森 当代著名作家,湖南省作协副主席,炎帝书画院副院长。著有长篇小说《夫人党》、《浪漫人生》,诗集《地面和地底的开拓》,中短篇小说集《太平洋乐队的最后一次演奏》、《诱惑》、《生死一局》、《镖头杨三》,散文随笔集《优雅的存在》、《触摸古建筑》等。曾获过“庄重文文学奖”、“湖南文学奖”以及“《北京文学》奖”等数十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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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5837 2013-05-28 00:00:00 二 名家新篇KeywordP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