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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告慰 □田中禾 为了编一本选集,前几天校读旧稿,重读了《五月》,不禁想起这篇小说写作、发表的前前后后。屈指算来,28年过去了,岁月匆促,写这篇小说时的心境宛如昨天。 那时我刚刚平反,重新参加工作,在故乡唐河县文化馆做创作员。失去了20年大好时光,像急着赶车的人一样,我一面拼命读书,一面充满激情地写作,常常工作到深夜。就在这时,母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和夫人轮流请假侍奉老人。上午我在家,下午夫人在家。每天上午,我给母亲摊煎饼,做汤,端到床前,坐在她身边,看她慢慢吃。母亲一边吃,一边深长地叹息说,“都是我拖累了你。”她知道,为了文学,我离开大学,过了20年漂泊日子,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写作机会,正憋着一口气想要写东西,却不得不每天围绕在她身边,半夜听到动静,还要立即起来给她找药、倒水。然而,她不知道,正是在她病床边这段日子,给我留下了无尽的念想。看着母亲惬意地吃我为她做的饭,是我人生最幸福的时刻。虽然我那样热爱文学,甘愿为它流浪,可我宁愿不写作,就这样长久地陪伴着母亲,为她做饭,为她端汤送水,让她永远不要离开我。直到现在,我仍然清晰地记得母亲那一刻的神情。当她说拖累了我的时候,我很想流泪,我笑着对妈妈说,你伺候了我们一辈子,我这才为你尽了几天力啊! 母亲是在春天里去世的。虽然她是82岁高龄离开我,可我还是没法接受失去母亲的现实,无心读书,也不能写作,直到半年后才从悲痛中慢慢走出来。《五月》是母亲去世后我写的第一篇作品,其中融入了对母亲的沉痛思念,至今读起来还能感受到亲情的涌动。 《五月》的文字简朴,写作姿态很低,叙述淡定,没有大起大落的故事,只是一个普通农家的寻常生活,一家人在农忙季节表现出的亲情烦恼、争执、无奈和难以割舍。因为使用了一个回乡大学生的视角,写出了她眼中的现实与内心的冲突、交融,被一些评论家称为“生活流”、“心理流”。初发表时没什么反响,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引起关注,成为新时期文学史不肯忽略的作品。 其实,这篇小说早在母亲去世前我已经构思好,并写出了开头,由于母亲病体日重,直到一年多后才重新拿起笔,把它完成。当时文坛上出现了一批写农村改革的小说,热情歌颂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农村的巨大变化。我对主流文坛这种乐观调子并不认同。联产承包的确给我国农村带来巨大变化,但农民的生存状况依然艰辛,农民的人格依然卑下,他们的社会负担依然沉重。用穷村变富、光棍娶妻来粉饰广大农村的社会不公、人权恶劣,以夸张的手法制造喜剧效果,违背了历史真实。《五月》以人性的视角,从丰收季节的苦恼和家庭矛盾切入,就是想给历史留下一个真实写照。为了真实,就选取最平常的农家、最平常的生活,不制造轰动情节,不进行形式方面的先锋探索,让整篇文字呈现出平和的面貌。 今天重读《五月》,农民的人格尊严(乃至每个身处下层的中国人的人格尊严)仍是一个突出问题,与28年前相比,中国历史的进步非常突出,新一代农民(新一代中国人)的人格正在突破压抑,他们不会再回到那个被奴役、被剥夺一切权利的时代,这变化令人欣慰,却依然牵动着我的心。从《五月》开始,我一直秉持着疏离主流、坚守边缘的创作观念,守持着文学的忧患意识与批判精神,坚持文学的人性立场。重读《五月》,让我对30年走过的创作道路做了一次回顾和反思。不管我能做到何种程度,这种人性立场、个体关怀的文学信念我会一直坚持下去。这也是我对母亲永远的告慰。 田中禾 当代著名作家。河南唐河人。历任河南省文联副主席、河南省作家协会主席,第五、六届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现为河南省作家协会名誉主席。出版有长诗《仙丹花》,长篇小说《匪首》、《父亲和她们》、《十七岁》,中短篇小说集《月亮走我也走》、《印象》、《轰炸》、《落叶溪》、《田中禾小说自选集》、《故园一棵树》,散文随笔集《在自己心中迷失》等。曾获全国第八届短篇小说奖、第四届《上海文学》奖、《天津文学》奖、《莽原》文学奖、《奔流》文学奖、《山西文学》奖及第一、二、三届河南省文学艺术优秀成果奖等多种奖项。部分作品以英、日、阿拉伯语译介国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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